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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来自广东东莞装载着400吨生活垃圾的船只，近日在广西藤县一处饮用水水源地保护区停靠，并向河道内倾倒逾百吨垃圾。事件造成藤县水厂一度停止取水。目前，倾倒在河里的垃圾已经基本打捞完毕，污染源得到控制。船上5名工作人员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据肇事船承包商供述，他本想将一船垃圾运到珠江口万山岛海域“处理”，由于被当地渔民驱赶，只好跑回广西老家偷倒。万万没想到的是，一船广东垃圾，竟然发酵成一起垃圾跨省倾倒事件，而这起案件背后牵出的是垃圾偷倒的黑色利益链。
记者日前赴多地对垃圾偷倒事件进行调查时了解到，近年来，广东东莞、深圳等地的垃圾由广西籍货船以每吨25元~30元的价格处理，在珠江口东岸码头深夜装船后，偷运至万山岛海域、珠江口西岸以及珠江上游倾倒。深夜入海入江的生活和工业垃圾，让居民和渔民非常苦恼。
1 一船东莞垃圾，为何来到广西？
渔民驱赶、货主隐身，不法船家跨省运输400吨垃圾，偷倒入县城饮用水水源地保护区内
位于珠江上游的广西桂平、平南、藤县等地水运发达，很多当地人在珠江口海域跑船。
“珠三角的货船一般都是广西平南、桂平、贵港那边过来的，老乡带老乡就成了一个群体。”有民警告诉记者，“主要业务是将深圳修地铁挖出的泥运到中山等地填海，或者将广州污水处理厂的污泥拉到珠江上游。”在采访中记者获悉，近年来一些不法船东竟然做起了偷运、偷倒垃圾的“买卖”。
广西梧州藤县人唐某某就是其中一员。
2016年8月8日，唐某某承包了广西籍货船——平南永佳0585，船上工作人员不少来自藤县民生村。
8月10日晚，“平南永佳0585”货船停靠繁华的长安镇一码头，这里为东莞、深圳的交界处，南临珠江口，西连虎门港。唐某某与“神秘”货主约定：以30元/吨的价格将400吨生活垃圾运到中山港，总计1.2万元，由垃圾货主提前预付1万元运费。由于垃圾散发着恶臭，唐某某连夜装船，用黄土覆盖除臭，并用塑料布对船舱密封。
原本，“平南永佳0585”的目的地是100公里海路外的珠江口外伶仃洋桂山岛。然而，当唐某某驾驶船只往中山水域行驶不久后，就被渔民发现，遭到驱赶。等他到中山港后，根本联系不到垃圾的“神秘”货主了。唐某某猜测，可能是珠江口海域附近正在严厉打击垃圾偷倒行为，“外伶仃洋是去不了了”，他开始另谋出路。
逗留几日后，凭着对自己家乡情况的了解，唐某某于8月30日驾驶“平南永佳0585”从珠江口溯江而上400公里，驶向广西藤县。5天后，也就是9月3日晚，这艘船到达藤县登洲岛河段。趁着四周无人，唐某某指挥船员在夜幕下使用钩机将垃圾倾倒江里。直到当天深夜被制止时，已经非法倾倒垃圾100余吨。
“现场非常臭，偷倒者说是生活垃圾，但化验结果显示垃圾渗滤液中重金属汞超标。”藤县环保局的相关负责人说，垃圾中可能混杂了工业垃圾。由于事发地位于藤县饮用水水源地，为确保县城居民饮用水安全，藤县启动停水应急预案，停水12小时。藤县人民政府组织人力、物力打捞水中的垃圾，耗资3万多元。
2 工业垃圾填海，查处难在哪里？
一船垃圾倒入海边围垦滩，陷入淤泥不易发觉，执法人员难寻证据
正如唐某某猜测的，饱受海洋污染和垃圾偷倒之苦的中山市正在严厉打击此类违法行为。8月23日晚19时，警方破获一起“中山偷倒案”，满载东莞工业垃圾的广西平南籍货船“平南顺辉969”被抓。
据船主胡某某（广西平南江口镇北街人）交代，8月15日，他与东莞中堂镇人万某某约定，以25元/吨的价格将一船约600吨垃圾（含砖渣）从东莞沙田港运出，倾倒至中山海边围垦滩中，总计1.5万元。得手后，胡某某再次收取万某某2.5万元，准备故伎重演，将另一船约600吨工业垃圾倾倒在海边围垦滩。
8月23日晚，“平南顺辉969”悄悄停靠在中山港准备实施偷倒，于24日凌晨被抓获，船上共载有工业垃圾900立方米，重约600吨。
之后，警方从海边围垦滩的淤泥里，挖出了胡某某等人此前倾倒的垃圾。“‘平南顺辉969’船的垃圾应该是从造纸厂出来的，去东莞中堂镇就可以看到，一个镇都是造纸企业，这种垃圾直接倾倒入海的危害很大。”有知情人士说。
今年10月，在中山遭垃圾偷倒的海边围垦造地项目部，记者看到，数辆大型货车正将深圳的泥从船上卸下。“这片海边围垦地面积有1.6万亩，从2016年7月开始造地作业，还要填一年。”项目部工人说，“如果一船垃圾600吨，也就倒个三四十平方米，用车一压、挖机一挖，哪里看得到？而且这里（围垦）淤泥很深，垃圾倒下去就陷到淤泥里了。”
3 渔民自发驱赶，如何识别“坏船”？
淤积河道，漂回海边，垃圾多了鱼少了，珠江口渔业减产，污染形势严峻
从2015年起，中山渔民开始对偷倒垃圾的货船十分敏感。
“渔网一放下去拉回来很多是垃圾，渔网就没用了。”中山渔民老王说，“凌晨3点钟从横门水道出海，因为垃圾太多，放网捕捞的基本是垃圾，鱼很少。没鱼不说，渔网挂满垃圾也就废了。”
因此，当地渔民们一看到用帆布盖住的货船就围追驱逐。
“这种船大概五六百吨，一般是运砂石的，根本就没有必要盖住，盖住的肯定就是运垃圾的。”有渔民向记者介绍说。
除了海岸线，汇入珠江的内河流域同遭“厄运”。今年7月16日深夜，莲洲、白蕉两镇的养殖户、渔民看到一艘外地船用钩机向黄杨河抛洒生活垃圾，在河岸边形成长约12公里的“垃圾带”，塑料、泡沫、布片等生活垃圾散布在河岸边的水草丛中。后经政府部门打捞，共清除垃圾1.6万余袋。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些入海入江的垃圾不少又漂回岸边，对生态环境造成严重污染。
在珠江口东岸，有些城市今夏海滩搜集到的垃圾数量是往年的6~10倍。记者进一步调查了解到，2015年以来，珠江口西岸从拱北到唐家湾沿海，有大量的垃圾被冲上岸。2015年9月，珠海海滨泳场遭遇多年来最重污染：海上漂浮过来的800包黑色垃圾“攻陷”海滩。“垃圾偷倒入海、入江会带来很大危害，而且对航行安全有严重影响，也让渔民难以打到鱼。”专家表示。
今年7月，珠江口垃圾问题已经引起了广东省环保厅、住房和城乡建设厅等部门的关注，相关工作正在协调处理中。
4 偷倒屡禁不止，责任岂能落空？
垃圾就地处理难，催生了高昂的外运价格，特别是水运偷倒非法获利多
这些被偷倒入海、入江的垃圾从哪里来？
“主要是广东深圳、东莞的垃圾，企图运往珠江口万山岛海域倾倒。”据广西藤县相关部门负责人介绍，“9·3”垃圾跨省倾倒事件后，东莞方面表示，经调查尚未发现专门收集垃圾并倒入海中的“产业链”，但东莞垃圾清运是市场运作的，由第三方运输，不排除在第三方运作过程中出现偷倒。
记者了解到，地处珠江口区域的深圳、东莞两市，垃圾填埋场普遍超负荷运转，不少村镇甚至根本就没有建设垃圾处理设施。数据显示，2016年，深圳市的垃圾产生量为1.7万吨/日，东莞为1.2万吨/日，而东莞当地能烧掉和进填埋场的垃圾只有9900吨/日。也就是说仅东莞，每天还有2000吨的垃圾只能简易填埋或无处可去，被临时堆放。深圳市城管局局长王国宾曾表示，深圳市每日的垃圾焚烧能力仅为7125吨，由于人口密度高，寸土寸金的深圳已无垃圾的容身之地。
中山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杨中艺认为，当地政府的责任无法推卸。他说，“明知垃圾产生量飞速增长而处理能力不够，政府却没有准备、没有规划，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应该追究当地主管垃圾处理的住建部门责任。”他还提出，监管不到位也是导致垃圾偷倒入海入江的原因之一，“这点必须追责”。
而“中山偷倒案”就显示了珠江口垃圾偷倒链的生态关系，偷倒的每个环节都在获利。东莞中堂人万某某以25元/吨的价格把垃圾发包给广西船主胡某某外运，胡某某联系到中山市港口镇居民苏某某寻找海边围垦地倾倒点。而苏某某早就通过关系，取得了海边300亩地的填海工程，计划将此地填为工业园区（珠江口地区如深圳、珠海等市均有填海造地项目）。因此，当从深圳运淤泥的船东需要找地方排放淤泥时，苏某某就以7元～8元/吨的价格向这些人收取填埋费。从2016年7月12日填海工程开工后，他就收取了此类填埋费共30余万元。2016年8月15日，胡某某联系苏某某，想倾倒工业垃圾和砖渣，自知偷倒垃圾严重违法，所以他给苏某某的填埋费比倒泥价翻了一番，达14元/吨。
那么，利益链条中最关键的人物——万某某到底获利多少？
记者在深圳市宝安区发现，垃圾外运价在每吨140元左右，而东莞的垃圾外运价更高，比如沙田、望牛墩镇的垃圾外运费就在每吨170元左右。而且在东莞，把存量垃圾运输到异地填埋的，还可获得镇、街办事处的补偿——80元/吨。这样算下来，垃圾外运价格超过了200元/吨，万某某的利润相当“可观”。
可以说，正是垃圾就地处理难，催生了这种高昂的外运价格。
“在深圳，处理建筑垃圾的成本都要100元/吨，更不要说处理生活垃圾了。”业内人士表示，“东莞把垃圾承包给第三方处理滋生出了偷倒现象，原因在于正规处理一船（600吨）垃圾，光焚烧就要几万块钱，而偷倒只需一万多块钱运费，就是一个利益问题。”
另一位长期从事垃圾处理的专家证明了这一说法，深圳、东莞等市的垃圾运输、填埋、焚烧等综合成本要300元～500元/吨，而倾倒成本远低于这个数字。
“这是城市发展中的一个新问题。”广东某垃圾处理公司的一位业内人士说，“不接触我们这个行业的人不知道，不少地方均存在跨区域倒垃圾的情况。很多垃圾都是通过水路运输，因为运费比较低。”
在“中山偷倒案”中，万某某非法获利的具体数额尚不清楚，他在电话中拒绝向办案人员投案自首，也未把垃圾来源讲清楚，此人已被警方网上追逃。
5 全面遏制偷倒，谁来猛药去疴？
目前对偷倒垃圾行为人的处罚力度相当有限，基层界定危险废物比较困难，导致有些偷倒案不了了之
“这些人太可恨了，没有垃圾填埋场，也不能倒到海里去。”采访中，渔民们对记者说。
广东省相关部门的一位政府工作人员说，根据目前掌握到的信息，这些装垃圾的船普遍经过了改装，加了自卸装置，有的一分钟内就可以将五六百吨垃圾倾倒在海里。深圳海事部门目前对这种非法改装船查得非常严，改装船是不能靠码头的。
“我们目前全力配合渔政、海事部门，白天、深夜都出去查装垃圾的船。”这位负责人说，很多渔民晚上打鱼时，看到垃圾船就会打电话报警，“最起码保证垃圾船不要在自己所属的水域内偷倒。”
“公安、边防、海事、渔政、水政、交通、城市综合管理局、环保等部门都可以管垃圾偷倒入海，但目前主要还是公安在抓。”广东某政府部门相关负责人说。一些已抓获的个案显示，环保、海事等部门在配合公安机关办案方面还需强化。
比如在“9·3”垃圾跨省倾倒事件中，“平南永佳0585”货船在东莞码头装上垃圾偷运至400公里水路外的广西，整个航程中畅行无阻。这艘船从驶出港——东莞开始就没有签证，由珠江口经西江航道一路，广东省任何一个海事部门都没有为其办理相关签证手续。而按照《船舶进出内河港口签证管理规则》的规定，经营性的船舶在内河运营时，在始发港口出发前，要到海事部门办理出港签证手续，到达目的地港口后，要办理进港签证手续。
记者还注意到，现有法律法规对偷倒垃圾行为人的处罚力度相当有限。2016年1月1日正式施行的《广东省城乡生活垃圾处理条例》规定，随意倾倒、抛撒、焚烧或者堆放垃圾的，最高罚款5万元。对偷倒生活垃圾的行为，《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城市生活垃圾管理办法》都规定了处罚上限为10万元。对法律明确规定的危险废物，未经批准擅自转移的，最高可处以20万元罚款。而在环境执法能力薄弱的基层，界定危险废物又相当困难，手续也十分烦琐，导致有些偷倒案也就不了了之。这显然难以阻止垃圾偷倒“黑色利益链”的蔓延。
以广东省清远县清新区为例，今年当地城市综合管理局已查处5辆外地偷倒车，合计违法偷运垃圾200多吨，总共才处罚了两万元。广东省住建系统和环卫系统工作人员对此表示，《广东省城乡生活垃圾处理条例》处罚标准低，不够细化，针对性和操作性不够强，也造成了执法成本高和执法难的问题。
广东某公安机关负责打击垃圾偷倒行为的负责人认为，要彻底解决垃圾入海入江的违法行为，就必须实施重罚，“一旦抓到，就罚他几十万元。但目前并无这样巨额处罚的根据，所以垃圾异地偷倒还是难以彻底根除。”（特约撰稿 杨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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