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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走愚昧落后贫穷这些“鬼”(下)——四川昭觉脱贫攻坚口述

2025-05-19 09:52
来源:学习时报

口述人:子克拉格,彝族,1964年出生,四川金阳人。2012年4月至2017年2月,任昭觉县委书记。2017年2月,任凉山彝族自治州人民政府副州长、昭觉县委书记。现任四川省农业农村厅一级巡视员。

访谈组:黄珊 李志明 毕林丰 吴忧 刘青

日期:2024年10月22—23日、2024年12月23日

地点: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南校区474办公室、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北校区新教学楼409办公室

力推“五项革命”

总书记对彝族乡亲说,一定要驱走愚昧落后贫穷这些“鬼”。后来,很多新闻报道把这句话当作标题,因为它确实能反映我们彝族脱贫攻坚的特点。我觉得,总书记在这里是打了一个形象的比方,彝族群众过去相信世间有“鬼”,总书记用老百姓的话来打比方,给他们讲科学,把脱贫攻坚比喻成“驱鬼”,通俗易懂,老百姓更好理解。

总书记讲得很透彻,愚昧、落后、贫穷确实是凉山的突出问题,是彝族百姓身边的“鬼”。这些问题交织在一起,让百姓生活十分困苦。总书记是以打比方的方式叮嘱我们,昭觉的脱贫攻坚、凉山的脱贫攻坚,不仅要解决物质贫困问题,更要解决精神贫困问题。

我们牢记总书记的嘱托,坚持物质脱贫与精神脱贫一起抓,多措并举,彻底改变愚昧落后贫穷的面貌。其中,我们专门搞了“五项革命”,把移风易俗作为系统工程来抓。那几年,来了很多扶贫干部以及社会组织志愿者,县委、县政府要求他们把帮助村民移风易俗作为工作重点,我爱给他们讲一句话:“你们到这里来,对群众落后的生活方式就是要保持看不惯的心态,要是哪天你们看惯了,就证明你们被‘同化’了,就失去了你们的作用。”

有一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见,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的。在我们这里,有些习惯就这么世世代代传下来,想改变,很难。但是,如果不改变,只会更加贫穷落后,更难。

“五项革命”中,第一项就是红白事宜革命。结婚、办丧事大操大办,是大凉山腹心地群众中普遍存在的一个习惯,特别是老人去世,动辄就要杀几十头牛,过去甚至还有杀上百头的。去世一个老人,很可能就背上沉重的债务,一辈子都还不清。党和国家费尽心血,让他们增加收入,脱离贫困。结果呢?“一办红白事,回到脱贫前”。

对此,县里组织干部经常性深入群众,开展移风易俗宣传,教育引导百姓自觉摒弃陈规陋习。我们还召开座谈会、研讨会,广泛征求意见,指导各村制定村规民约,约束村民行为。我在昭觉时,定的彩礼上限是十万元,人去世杀牛,不能超过十头,现在这个规定更严了。同时,县里在每个村都建立了红白事宜理事会,有村干部,有扶贫干部,还有村民,大家一起组成这个理事会。一有红白事,第一时间介入,做一个合理的支出计划,帮他们节约开支,做思想工作,该劝说的劝说,该批评的批评。

接下来是“餐饮习俗革命”。我们彝族家里有客人来访时,为表达对客人的尊重,通常会杀猪宰羊,最尊贵的客人来了甚至要杀牛,这个习惯是在历史上养成的,在当时具有一定合理性,因为那时没有市场,买不到零售肉,只能杀牲,也没有冰箱,吃不完就分给亲戚邻居,这是熟人社会互助合作的关系。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古老的风俗就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已经有市场了,如果还是不习惯去市场上买零称肉,还要杀整猪整羊,就是铺张浪费了。冰箱有了,肉可以保存,而且大家又不缺肉吃,你为啥子还要杀整猪整羊?这是漫长历史形成的一种习惯,需要引导、改革。

还有,我们彝族人爱吃坨坨肉,有大块吃肉的习惯,素菜却吃得少。这样的饮食习惯,荤素搭配不均,营养不均衡,对健康也不好,而且胃里净装肉,少了汤和菜的位置,花费会更多,也是一种浪费。脱贫攻坚这几年,外来的帮扶干部教大家炒菜,肉和菜炒在一块,好吃,省钱,还健康。佛山市、绵阳市当时对口帮扶我们,就经常组织彝族青壮年去参加厨师培训,学习炒、蒸、焗、焖、炖,这才知道菜还有这么多做法。学成归来,给乡亲们一做,大家吃得津津有味。餐饮习惯就这样一点点地改过来了。

我们的第三项革命是“卫生习惯革命”。脱贫攻坚之前,因为条件有限,村里没有排污设备,污水、人畜的粪便都不能得到很好地处理,村庄的卫生状况往往比较差。牲畜敞放,马牛羊猪早上放出去,吃了一天吃饱了,晚上回到村寨,一面走一面拉,拉得满地粪便。地面又没硬化,屎尿和泥土混在一起,一下雨,更没法清理了,牲口在上面踩来踩去,道路卫生没法看,人根本无法下脚。村民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无论是搞公共卫生还是个人卫生,成本都太高,所以过去有不少机关干部到农村被“同化”的例子。

脱贫攻坚为“卫生习惯革命”创造了各种有利条件。我们加强农村人居环境治理,还引导百姓养成卫生习惯。帮扶干部下了不少功夫,做了非常细致的工作。全县推广了爱心驿站,后来发展成了小超市,里面都是捐赠的爱心物品。但是,村民不能免费拿,需要用积分换。积分从哪里来呢?在村委会外墙,贴一个“洁美家庭”评分表,屋子是否打扫干净、家具是否摆放整齐、该负责的公共区域是否清理等等。每一项都有积分,村民凭积分来超市兑换物品,有牙刷、牙膏、脸盆、毛巾、洗衣粉、肥皂、拖把等等,都是日用品。昭觉乡村都有这样的小超市,名字一样,基本格局也差不多,鼓励大家讲卫生、做好事。

“生活用能革命”也是和我们这边的生活习惯有关的。彝区海拔高,天气寒冷,又没有电,家家都有煮饭取暖的火塘。虽然千百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这也带来几个问题。比如,家里面烟熏火燎,肯定会被熏得黑黢黢的。有的村民屋里用彩色篷布把墙面、屋顶遮挡住,要不然家里面全是黑的,看都看不清。

机关干部刚到村里帮扶时,还坚持经常洗头,但很快就发现,因为得不停地烤火,白天洗了晚上又会落一头灰,洗头根本没法坚持。此外,火塘还是一个吞噬森林的黑洞,那么大个火塘,一天到晚都在烧,要取暖,又要煮饭,需要烧很多树木,会造成很大的环境问题。另外,烤火产生的气体,对人的身体是非常不好的,我们这里很多人肺不好,支气管炎是常见病。之前彝族农村人多的地方,咳嗽声此起彼伏。所以这个也是“鬼”,是直接损害人的健康的“鬼”。必须移风易俗,减少因病致贫和因病返贫。我们搞了沼气、太阳能等清洁能源,推广了生物质炉、省柴灶,满足村民取暖做饭的需要,又方便,又干净卫生。

最后一项是“厕所革命”。大凉山腹地彝区原来基本上没有厕所,地广人稀,哪里都可以方便,方便完了就不管了,交给大自然处理。以前人口稀少的时候还没多大关系,后来人口多了,卫生状况就惹人恼火。过去,机关干部下乡,最大的尴尬就是上厕所,因为村里特别是自然村以及村民家里很多都没有厕所,只能跑到屋后的林子、田地里面解决。春天和夏天还好,树林和庄稼茂盛,有叶子遮挡,秋冬两季,庄稼收了,房前屋后光秃秃的,有时候必须跑到很远的地方方便。这样既麻烦,也很不卫生,但也没办法。那个时候,各个方面条件和观念都跟不上,老百姓认为外面有无限的草地和树林,没有必要修厕所,厕所那么臭。

一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厕所革命”,你都不知道我们要下多少功夫。给老百姓修好了厕所,他们会把它堵了,拿来做储藏室;如果不仔细查看,他们又会把它锁了,认为有异味,不用。有一位领导来昭觉时,听我讲了这些事情后,鼓励我说:“要慢慢来,其实我们沿海地区讲卫生的历史也不长,当年他们上海知青下乡时,刷牙漱口成了新闻,当地农民群众奔走相告:‘上海知青口吐白沫!’”

可以说,脱贫攻坚战是战斗,没有哪一件事是轻松的。只有亲身经历,你才理解总书记说的“要下一番绣花的功夫”是怎么回事儿。

搬出大山进“府邸”

总书记说贫穷是“鬼”,要求我们在脱贫攻坚中为老百姓驱“鬼”。这不是简单地按照国家要求的指标去逐一完成,而是一个全方位推进的系统工程。我们在产业、教育、文化、医疗多个方面都下了很大功夫,全力高成色完成脱贫任务。我就重点讲讲易地扶贫搬迁吧。

易地扶贫搬迁是脱贫攻坚的有效途径。昭觉是四川省易地扶贫搬迁人口最多的一个县,从某种意义来讲,把这件事情做好了,昭觉的脱贫攻坚就成功了一半。我们把它作为彻底改变彝区群众生产生活条件的重大工程来抓。根据我们的实际情况,在实施之前做了充分论证,形成了“彻底搬、集中安、建漂亮、重配套、强治理”的工作思路。

首先是“彻底搬”。搬迁户之前居住的地方,要么地形险恶,出行难;要么在边远高寒地区,土地碎片化,很贫瘠,产出低,村民的收入主要靠外出打工,他们脱贫没有其他路子。要改变他们的生产生活条件,就得“彻底搬”,搬到县城或者镇上是最好的选择。就像总书记关心的“悬崖村”,村民生活在悬崖上,出行靠藤梯,这样的地方生存环境和条件太差,必须彻底搬出来。并且,搬出来之后,因为交通条件已经改善了,土地不会弃耕,他们可以“两头跑”回家种地,也可以进行托管、搞股份制或流转,土地依然是他们的生活保障之一。他们可以一边享受城里的现代生活,一边拥有农村土地的收益。

易地扶贫搬迁还得解决“集中安”的问题。彝族都是聚族而居,而且分布较为分散,这个地方几家,那个地方几十家。一些落后的风俗习惯与这种居住方式不无关系。比如,缺乏讲卫生的动力。有一句话叫,“梳妆打扮为哪般?”一个家族的人住在一起,女孩子讲卫生的动力都很小。聚族而居还会衍生出包办婚姻问题,因为居住在山里,青年很难有条件认识异性朋友,最多就是在山上放羊时候能见到,但是这个范围太有限了,有些不得不包办婚姻等等。另外,分散安置,基础设施很难配套,给每一家人修路、架线,成本太高。因此,集中安置,打破熟人社会,势在必行。

“建漂亮”也是一个重要方面。安置点将乡土文化、彝族特色融入进去,除了功能好用以外,还要时尚、现代,特别是建在县城的搬迁移民小区,要和旅游、城镇化结合,成为一个亮点。当时我们请了同济大学、西南民族大学等设计了既现代又具有彝族风情的小区,把城镇的品位拉高了几个档次,还没有多花钱。“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乡村低收入者住宅项目”获得了亚洲建筑师协会建筑奖金奖。

“重配套”把易地扶贫搬迁和城镇化、旅游、产业、医疗、教育结合起来。绿化、路灯,这些配套设施都齐备,还要在附近修建学校,扩建医院。搬迁到这些配套好的地方之后,小孩可以接受更良好的教育,老人看病也方便了。百姓住在城里、镇里,可以更好地融入二产和三产,这在理论上就是城镇化。他们这一代苦一点,但是下一代就会好起来。

在“强治理”方面,我们有很多创新,做好了易地扶贫搬迁“后半篇文章”。在小区管理这块,先博采众长,然后再结合昭觉实际创新实践。为改变自己也改变县里干部的观念,我带队到云南、贵州学习,还去了沿海地区考察,回来后再结合昭觉实际制定了方案,形成了一套思路。我们在县城安置的两万多人,都是从最边缘、最落后、最贫困的地方过来的,有些人一辈子没进过县城。让老百姓实现市民化,与现代社会接轨,必须加强安置点的治理。县上所有的干部都要沉下去,党总支包楼栋,支部包单元,干部包户,负责教会他们过现代市民生活,包括教他们用家电、勤洗澡等。安置点治理得井井有条,成为全国典型。

昭觉搬进县城的贫困人口,在四川省来说,是最多的。从2020年5月10日开始,全县28个乡镇、92个边远地方的4569户、21693人,陆续搬进昭觉县城周边的新家——沐恩邸社区、昭美社区、轿顶山社区、南坪社区、伊乌社区。其中最大的是沐恩邸,安置了6744名搬迁群众,被打造成了景区。“沐恩邸”这个名字和原来这个地方的彝语名字“姆恩地”是谐音,“姆恩地”在彝语中是“耕犁之地”的意思,但考虑到这里是全省最大的移民搬迁安置点,又修得这么漂亮,是这次脱贫攻坚的“代表作”,一定得把名字取好,所以我们经过思考,把安置点命名为“沐恩邸”,以此表达彝族人民对党的感恩之情。“邸”在古代,那是大官的住所,但是,在脱贫攻坚之后,我们老百姓也有了自己的“邸”。这个名字既保留了原地名的音,也赋予了新的内涵。大家觉得不生僻,有感情、有温度,还特别有时代感。后来,我们在教育、医疗、产业方面进行功能配套,让百姓能够稳得住,能致富。以悬崖村和沐恩邸社区为原型,展现四川省易地扶贫搬迁成效的沙盘在2020年全国两会期间展出。

我印象最深的是,集中搬进新居那几天,县上就像过春节一样热闹喜庆。施工期间,这些房子一直是封住的,很多县城里的老百姓也没有见过它的样子。五个安置点齐刷刷一起开放,呈现在大家眼前,老百姓都说太好了、太漂亮了。搬迁户们自然不用说有多高兴了。县城的“城里人”也蜂拥而来,就是图新鲜,看热闹。学校给学生们放假,让他们来看房子。那些远在沿海打工的年轻人,平常只有家中有婚丧大事才回来,这次专门请假赶回来看房子。人们穿着节日盛装,喜笑颜开,大街上就像过年一样。所有的搬迁户都很激动,几个安置点灯火通明,百姓们通宵难眠。直到深夜,还有干部入户教老百姓使用电器开关。

那几天,我也在安置点现场一直守着,为老百姓感到高兴。看到他们的新生活,我觉得干部曾经的辛苦很值得。大家的人生价值得到了体现,更重要的是我们落实了总书记的指示,兑现了共产党对百姓的承诺。想着想着,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总书记了解凉山教育的实际情况,在三河村开座谈会的时候叮嘱我们,要抓好教育,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解放前,偌大的昭觉县只有贵族家办了一所规模很小的学校,有点像私塾,供自己家族的子女上学。新中国成立之后,纵向比,昭觉的教育是有了很大发展。但是,横向比,我们和其他地方的差距越来越大。脱贫攻坚前,虽然昭觉名义上早就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但是失学、辍学现象非常严重。即使到了2018年,在一次移位点名中,我们就查出全县失学、辍学孩子多达1万多名。再有就是教育教学质量差,升学率低。脱贫攻坚前,昭觉每年能考上二本以上的学生不到20人,这在大凉山腹地的几个贫困县还算是好的,我们有个邻县,2009年前有近十年没有考上一个本科,2009年考上两个二本,县长高兴地跑到学校去庆祝。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比较复杂。一是家长缺乏动力,他们看不到基础教育给孩子带来的“实惠”,送孩子上学的积极性不高。二是教育资源不足。办学条件差,大班额情况突出,三个学生挤一张课桌、挤一张床的现象普遍;寄宿制覆盖率低,大量学生走读,每天上午10点到校,下午3点就放学,大量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学时严重不足,教师量少质弱,师生比低。三是语言障碍突出,学生听不懂普通话,跟不上全国统一的人教版教材的节奏,大量学生因为成绩差而厌学。四是高中瓶颈突出,普高学位严重不足,使很多孩子止步初中,这些学生把彝族传统丢了,又没掌握现代知识,没法成为合格的劳动者。即便进入职高,也跟不上进度,因为初中毕业时实际上并没有达到相应的水平。升入了普高的,因为教学质量差,即使国家有少数民族加分政策,也难考上大学。

针对昭觉实际情况,我们制定了“抓两头,带中间”的思路。“两头”,一头是幼儿园,另一头是高中。这“两头”一头是基础,一头是出口,都是关键,必须抓好。我这里就重点讲讲“抓两头”。

2012年,我们开始探索“一村一幼”,规定所有幼儿上小学前必须上1年学前班,学习普通话,解决语言障碍。由于条件所限,我们当时借用民房和村支部活动室办学,借用小学教师来解决师资短缺的问题,想办法解决困难。2015年,在四川省委、省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一村一幼”在凉山州全面铺开,彻底解决了弱鸟先飞的问题。依托“一村一幼”,2018年5月27日,国务院扶贫办、教育部、四川省政府在昭觉县四开乡启动了“学前学会普通话”行动。这个行动是国家聚焦深度贫困地区,帮助凉山州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一个重要措施,让孩子在学前学会普通话,为将来的学习打下语言基础。

“一村一幼”开展10多年了,成效已经显现。2021年,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型文艺演出《伟大征程》中,有8位彝族孩子在国家体育场,代表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领唱了《唱支山歌给党听》表达了对党的感恩之情。2023年在成都大运会开幕式上,有6名彝族孩子演唱《国旗国旗真美丽》,其中就有三河村的吉好有果,这些孩子都来自昭觉农村,都是经过学前教育和幼儿园教育出来的,之前他们一句普通话都不懂。如果没有脱贫攻坚,这些孩子可能失学辍学,在山上放羊,即使进了学校,如果没有幼儿园教育基础,也不可能有如此出色的表现,走上这样大的舞台。

“抓两头”的另一头是高中。我们在县城增加了一所高完中,扩建了两所,使县城的中学达到7所,初中全部集中在县城,采取寄宿制,脱贫攻坚中,昭觉县城修了10所学校,累计学位达到5万多个,大额班问题得到彻底解决。我们制定了激励政策,鼓励成绩优秀的学生到对口支援的兄弟省市去上学,昭觉本地的中学就集中力量培养基础较差的学生,让差生尽量变优生。我们还扩大招生规模,最大限度地吸收初中毕业生上高中,使他们的人生有更多的可能。

经过脱贫攻坚,昭觉的教育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曾经是“瓶颈”的高中升学率能达到90%以上,昭觉现在每年近400人考上二本以上的大学,升学率是脱贫攻坚前的十几倍。十年前没有人考上过本科的邻县的教育,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两年先后有两名女生考上了北大和清华。特别是通过加强艺体教育,让很多孩子有了更多选择,可以多元发展。凉山腹地音乐、美术、体育等人才辈出,许多孩子在省级、国家级,甚至在国际上,获得冠军,捧回金奖,被赞誉为“凉山现象”。教育教学质量和升学率的提高,使家长送子女入学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升学季,家长们谈论最多的,就是谁家的孩子学习怎么样,考上了什么学校。教育的发展带来一系列成效,彝族百姓的文化水平提高了,劳动能力增强了,整个彝区发展有了后劲。

铲除两只“拦路虎”

毒品和艾滋病是阻碍百姓脱贫致富的两只“拦路虎”。这两样,沾上一样,日子能好过吗?所以,禁毒、防艾也是我们脱贫攻坚要抓的两件大事。

先说禁毒。凉山在历史上曾是罂粟种植重灾区,是全国受毒品危害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也是全国禁毒工作的主战场之一。一人吸毒,全家都会遭殃。毒害不除,贫困就会不断加剧,直接影响全凉山州、全四川省,甚至全国脱贫攻坚的胜利,必须采取“超强超常”的方式禁毒。在国家层面,2018年以来,国家禁毒办、公安部为凉山量身定制“川01”禁毒专项行动工作机制,形成了全国联动治理凉山籍外流人员涉毒违法犯罪问题的大格局。在省级层面,四川省委、省政府采取“省州一体、省州共治”,大量政策、经费、人员向凉山倾斜,省综合帮扶队5700人下沉一线,955人专司禁毒,省公安厅连续6年选派“百警禁毒援凉”。这就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毒品治理体系。

凉山州委州政府、昭觉县委县政府把禁毒工作作为重要工程来抓,不断总结经验,创新手段,探索出一条毒品治理的路子。比如,州里搞了绿色家园的试点,建了一个集社区康复戒毒、就业安置为一体的超大型综合戒毒康复场所,把全州强戒出所吸毒人员特别是贫困家庭的吸毒人员集中到这里,一方面继续巩固戒毒成效,一方面安置就业。绿色家园既弥补了戒毒所一到时间就得放人,但是人放出去却很难脱瘾、复吸率高的不足,也弥补了纯粹社区戒毒管理成本高、复吸风险大的不足,还解决了吸毒人员社会就业难问题。这个办法很管用,绝大多数吸毒人员通过绿色家园真正实现了三年戒断未复吸,困扰凉山的吸毒人员基数大、戒毒难问题因此得到比较彻底的解决。昭觉县开展了禁毒攻坚三年行动计划,出台了“昭觉禁毒二十条”,构建起了从宣传教育到打击处理全过程闭环管理的体系,实现了毒品形势的根本好转。2020年10月,全国禁毒重点整治示范创建暨禁毒扶贫工作会议在凉山召开,昭觉摘掉了戴在头上十几年的全国毒品问题重点整治县的帽子,禁毒工作得到了国家禁毒委的高度肯定。

下面说防艾。脱贫攻坚这几年,国家、省里和州上在解决艾滋病问题上采用了超常规措施,下了不少功夫。2017年,四川省政府和国家卫健委联合进行凉山州艾滋病防治与健康扶贫三年攻坚行动,把艾滋病防治作为凉山州健康扶贫的主攻方向,国家、四川省都在凉山州设立了工作站,长期驻点指导,还组织了很多省市对口帮扶。

昭觉县扎实推进艾滋病防治攻坚行动,全面深化“1+M+N”综合防治模式,“1”指乡镇党委政府,“M”指乡镇卫生院,“N”指村医、村母婴员、村艾防员等,有效遏制了艾滋病传播蔓延趋势。村里有艾防员、母婴员,进行精准防治。

防治艾滋病,要先抓好诊断发现。很多人不想去,也不敢去检查,得了也不知道,这就增加了传播风险。我们从基层抓,人人检查,书记、县长身先士卒,带头去体检筛查,如果我们不带头,下面很多人就不会去,就可能发现不了,漏了就可能传染给别人。

在治疗方面,很多人是不配合的,他们刚开始不懂这个病的危害,也就不怕,觉得没啥子,前脚刚发药,后脚就给你扔了。我们对患者落实“一对一”精准管理,建立全链条跟踪管理治疗机制,进行追踪随访,“进了门”“见了人”“拿出药”“端上水”“张开嘴”“吞下药”“再张嘴”,一个环节都不能漏。那么多人,做到这一点不容易,我们精细就精细在这个地方。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阻断传播,尤其是母婴传播,如果分娩过程出血就会传染给孩子。因此,我们要求产妇必须住院分娩。但是,刚开始的时候,住院分娩的观念是很难被接受的,因为女性会觉得没了隐私,农村女性生孩子时甚至老公都不能在场。包括婚检,推行起来也费了很大力气。2012年,我刚到昭觉任县委书记时就规定,青年人结婚都必须进行婚检。如果发现有艾滋病,你就得告诉对方。彝族人原来不害怕艾滋病,因为艾滋病本身没有症状,死亡的时候是以其他病症反映出来,死亡后没有人会说他是得了艾滋病死的,因此不会觉得不光彩。另外,彝族人豁达,不害怕死亡。这两点,就造成了他们不害怕艾滋病。于是,我们拼命地宣传艾滋病的危害,大家开始怕艾滋病了,就知道防护、治疗这些了。最后就是要对婴儿进行集中喂养。父母如果一方有艾滋病,婴儿就必须集中喂养,之前是患者在家中自己喂养孩子,由于认识不到位,或者操作不当,阻断率很低,婴儿死亡率很高。我们通过集中喂养婴儿,提高了阻断率,救了很多婴儿的命。

铲除毒品、艾滋病这两只“拦路虎”,为打赢凉山脱贫攻坚战打下了坚实基础,也为建设平安凉山、法治凉山、健康凉山提供了有力保障。

找回身份自信

过去,彝族有“罗罗(倮倮)”“夷人”等称谓。解放后,毛主席提出,新中国是由兄弟民族大家庭组成的,不该有华夷之分,提议把“夷”字改为“彝”,这个汉字寄托着美好的寓意——“房子”下面有“米”有“丝”,有吃有穿,过上好日子。现在,习近平总书记亲自部署、现场指挥的脱贫攻坚战,让彝族人民过上了有吃有穿的好日子,实现了毛主席对我们彝族人民的美好祝愿。

事实上,脱贫攻坚刚开始时,我们最早派干部下去开展扶贫工作时,老百姓并不信任我们,他们认为干部们是被“逼”下来的,本身是不愿意来的,来了也不过是应付上级,起不了帮他们脱贫致富的作用。

脱贫攻坚已经胜利几年了。总结这段历史,用老百姓的话说,“脱贫攻坚的指导思想厉害,最厉害的是抓落实。”老百姓当时肯定没有想到,就是被他们讽刺过的“工作队”,和他们日日夜夜在一起,帮助他们脱了贫、致了富。我们昭觉大坝乡党委书记尔古日体,脱贫攻坚那几年,他一直待在村里,天天和贫困户在一起。尔古日体的口头禅就是“没时间”,和家人团聚没时间,他舅舅的丧事也没时间参加,就连自己生病也没时间去看。为了乡里脱贫,他天天奔波,得了病,因为太忙,没时间去医院,下乡回来之后,再去医院来不及了,牺牲在工作岗位上。给他送别的时候,村里人一个个哭得像泪人。有的驻村干部到贫困户家里给他们打扫卫生,还帮助发展产业,有养蜜蜂的,有种黄芪的,搞得热火朝天。事情做到这份儿上,村民还有啥子好说的?

中央各部委的领导、四川省上的领导、各民主党派和群团组织的领导,对口支援凉山州的兄弟省市的领导,都来凉山视察调研指导过,为凉山脱贫攻坚提供帮助。最后关键冲刺阶段,很多任务都需要督导,要高质量完成。那段时间,昭觉宾馆的餐厅每天都有好几个厅长在吃工作简餐。上级将工作规划和目标制定好了后,带领和督促我们执行,我们只需要紧跟上级的脚步严格落实就可以了。脱贫攻坚期间,我们基层的党委、政府做事,要政策有政策,要队伍有队伍,要啥子支援就有啥子支援。

跳出这些具体事例,从理论上讲,以前我们多是“见子打子”“头痛医头”,像毒品、艾滋病这样的社会毒瘤长期禁而不绝,就是因为缺乏系统的、全面的、长远的理念及方法。精准扶贫才短短几年,我们就把它们消灭了。通过脱贫攻坚,我切身感受到了总书记的英明领导,感受到了我们国家治理体系、治理能力的强大。

现在昭觉的旅游发展得风风火火。这里的自然景色非常美,大山、峡谷、溶洞、金沙江、原始森林,谁来了都说好。脱贫攻坚之前,这里的景色是“藏在深闺人未识”,游客想来也来不了,必须修路啊!为了修路,省里给了很多支持,以前凉山州的通村硬化路建设,是根据贫困系数进行补助,后来全部提高了标准。四川省也是很困难的,是转移支付最多的一个省,我到了省农业农村厅工作后才知道,农业农村厅的工作经费非常紧张,省上的很多钱都投入凉山的贫困地区了。通了路,游客就多起来了。

前面讲的“悬崖村”,全村84户都搬出来了。村子火起来了,很多人“两头跑”,住在安置点的新家,回村里搞旅游,办民宿、农家乐。有不少人搞直播,成了网红,有一个悬崖飞人,叫拉博,他爬那个钢梯,下山只要15分钟,上山只要30分钟,速度飞快,一直保持纪录,还没人打破。他有很多粉丝,就搞起了直播带货,日子过得很红火。这里自然风光好,来村里的游客不少,有村民摆摊卖凉粉凉面,一天能卖好几千块钱。他们之前都是很腼腆的,现在很外向,主动学普通话,在网上吆喝、带货,变化实在太大了。

全国的彝族不到1000万人,在我们凉山就有超过300万人。脱贫攻坚拉近了彝族群众与党和政府的距离,拉近了彝族和兄弟民族的距离。彝族人民强化了公民意识,找到了身份自信,找到了有彝族特色的那一份文化自信。说到底,就是一句话:社会主义大家庭很温暖,感恩我们伟大的党!

责任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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