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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燃烧的脱贫岁月(下)——河南兰考脱贫攻坚口述

2025-05-12 09:49
来源:学习时报

口述人:岳建河,2007年1月——2013年2月任兰考县葡萄架乡乡长。2013年2月——2018年8月任葡萄架乡党委书记。2018年8月——2019年12月,在兰考县仪封园艺场任负责人,而后任兰考县人民政府四级调研员。

访谈组:陈思

日期:2024年9月5日下午、6日上午

地点:兰考县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会议室

三、赵垛楼的“干劲”

大年初一进村“拜年”

我在基层工作多年,以我来看,贫困的原因一是地区发展不行,偏、远、落后、没有产业,这个地方本来就穷。二是贫困户自身的问题,这个原因就多种多样了:因为家里有病人,又缺乏医疗保障,看病把钱花光了,这种比较常见;还有一个原因是懒,这个懒也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比如他有几个姐,就他是个男孩,从小父母溺爱,就给他养成懒惰的习惯,长大以后,他失去依靠了,懒惰致贫,这种人他解决温饱可能没问题,但是没有积蓄,家里一旦遇见点事儿,就麻烦了;还有比如定个媒,出个彩礼钱,家里一下就掏空了,一贫如洗;再比如不懂做生意还非要盲目干,赔钱了。这些都会造成家里贫困。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咱们国家也扶贫,但是政府各级部门的重点是救急,不是救穷。怎么说救急呢?就是各级部门去给贫困户帮扶,给他点钱。考核的时候他就过关了,脱贫了。这叫救急,救不了穷,这不是科学的方法。这种贫困户他是一个长期的贫穷问题,你短期支持他那么一下,他把钱花完了还会穷,因为他穷根没去!这些户就像得了大病以后可以正常走路的人,但是遇见坎又会摔跤,甚至比以前摔得还更厉害。

所以党委政府真正要做的,是引导贫困户用劳动、用发展产业去脱贫致富,形成稳定的收入。

2013年,我当葡萄架乡党委书记以后,大年初一我就去了赵垛楼村。我事先也没打招呼,直接一竿子杵到村支书家里了。村支书见到我吓了一跳:“岳书记,你来给我拜年,咋不拎东西?”我说:“拜啥年!我今儿个来,恁那村最穷的10个户,给我点出来,我去看看。”我掂个本,开始入户走访。结果我一走下来,最穷的10个户,家里真是不像那回事,真是穷得很!

你要说吃不饱穿不暖,那倒也不至于。饺子他们也能吃上,但是那个生活质量太差,说个不好听的话,那屋里的环境忒脏乱,根本没法住。其中有一户那个床上乱糟糟,我一掀那个被窝,一股味儿就顶上来了。小孩的头发脏得都擀毡了,脸黑乎乎的,不知多少天没洗过。有的人家,连院里都是臭烘烘的。还有一户,家里四个小孩,穿的衣服又脏又破,屋里全都是垃圾,我一看他家的“年夜饭”,黑乎乎的,也不知道炖的是什么。

赵垛楼的“干劲”哪去了

大年初一是举国欢聚的日子。我跑过这10户以后,心里难受得不行。我给这10户老百姓召集到村室里头,和班子成员一起给他们开会。我就实打实地问:“这10户里头,吃低保是几个?具体都是因为啥贫困?”村里查了查,有的是家里5口人,吃低保吃了一口;有的是家里4口人,吃低保吃了一口;有的是家里人有病,有的是有残疾。我中午跟他们吃了饭,下午我召集村里的党员,和这些贫困户一起又开了个会。我说:“1963年,焦裕禄老书记给咱赵垛楼发过红旗,叫啥红旗?”村干部回答:“赵垛楼的干劲儿。”我说:“赵垛楼的干劲儿,我从小听到大,你们也从小听到大,你看现在咱这赵垛楼的干劲儿哪去了?赵垛楼存在的这些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那说,村干部和党员坐在那听,蔫头耷脑,士气都很低落,一点精气神儿都没有。我就给他们说:“村里这最穷的10个户,按照规定每户有多少口人需要吃低保,先整一个方案。”村支书说:“中。我这两天就弄好。”我说:“不中,今天就要弄好。我在这儿看着你弄。”接下来,他们现场就制定方案。我在旁边坐着,拿出手机给民政所所长打电话,叫他来赵垛楼村。当天就给这10户的手续办完。

我给这10户人家说:“低保办齐了,你们也有任务——家里卫生要打扫好。大年下的,你们把日子过成这样。忒煞气!”我让他们明天用一天的时间打扫卫生,大年初三评比一次。谁干得好,我给他个洗脸盆,给三条毛巾;干得差一点的,给一个洗脸盆,给两条毛巾;干得最孬的,给一个盆,一条毛巾。

大年初三,一早我就去了,看到每一户都打扫得还不错,都给了奖品。大年初五,俺乡里都上班了,我又领着乡党委班子成员到赵垛楼村,分析整体情况。这个村里也没有啥产业,就是靠种个小麦,种个玉米。大家就开会,找思路,发展什么产业,以后怎么干。还有,我们要弄村里的人居环境整治,这比老百姓家里的卫生整治难度大很多。但是整治好了,就是能造福几十年的事。

赵垛楼村有个大坑,这个大坑是谁的呢?始终是一笔糊涂账,张三说是张三家的,李四说是李四家的,因为年代久远,村里一直也没有明确,因为有争议,谁也没法把坑填起来,把这块地利用上。我发现,凡是住在大坑旁边的人家,身体都不好,偏瘫、脑血栓,各种病都有。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这个坑位于村里地势比较低的地方,夏天一下大雨,整个村里的水都往那个地方流,坑里的积水一存就是几个月,最后都变成污水,散发臭气,又污染空气,又污染地下水。老百姓院里的井打上来的水都不达标。

我就把赵垛楼的老百姓都叫过去,开了会,做老百姓的工作。我说:“这个大坑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没法给你们断这个官司。与其在这儿撂着,再放几百年它也是这样,倒不如把它填了。”老百姓说:“放着就放着呗,没事你弄它干啥咧。”我说:“不弄?这个大坑在这儿,风水可不好。”有的人就说:“咳!岳书记,你这说啥呢,你是共产党的干部,你咋能信风水。”

我说:“俺说的风水就是风和水。这个坑是你村最洼的地方,对吧?大坑臭不臭?一刮风臭味都吹到屋里;那水脏不脏?你那旁边几户打上来的水都是浑的。住在大坑旁边的,你们挨个数一下,哪家没有病人?恁看看,风水就是不好!”老百姓一听,怔了一下,下边开始议论纷纷:“那可不就是,那几家就是有病的多。”我说:“咱把大坑填上,你这村里也没钱,乡里可以资助恁,盖成一个村室,搁个卫生所,弄罢以后再修个下水道。但是填大坑的活儿,得恁村自己干,党员干部先带头,你干多少也不给工钱;老百姓也干,该多少工钱给多少工钱。填好以后,乡里就拨款盖房。咱们这块地方以后都干干净净的,恁说中不中?”

村里人就都同意了。开始填大坑的时候,党员干部带头干,老百姓,特别是那些贫困户,干得也特别积极,多拉快跑。正月十五之前,年还没过完,大坑就已经填得平平整整。后来我去看,不仅大坑填好了,旁边几栋破围墙、私搭乱建的小仓房也拆除干净了,给建设村室预留出一个好的环境。

被迫“一刀切”

我把整个葡萄架乡的20个行政村全部都走了一遍,每一户人家都查得清清楚楚,每个村的贫困人员我都能点出来。当时班子成员11个,每个人都包了村。我要求他们也要不停地走访调查。

这样走过来一遍,我开了全乡大会,根据国家要求,把贫困户的标准、低保户的标准梳理明确传达下去,把全乡所有注册的吃低保的全部推倒重来了。我在大会上说:“看了赵垛楼那些个贫困户,我很有感触。家里都穷成啥样了,都没吃上低保;都让恁这些村干部的亲戚吃完了!以后我就定个规矩:村‘两委’班子所有成员的近亲不准进低保户,不准吃低保,危房改造都不能享受!”

马上就有干部批评我“一刀切”。我说:“我就要切,这种乱象,俺先下刀再说!”老百姓也有好多反弹,总有人上乡里找我,去我家找我。但我一直坚持。结果呢,国务院扶贫办领导、省委领导、县委领导一起上赵垛楼村调研,有人就来给我“扎针”了。这个村的会计,他哥家的小孩是个残疾,21岁了,因为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嘴又歪眼又斜。我当时正给领导们汇报工作呢,会计他哥就把小孩用轮椅推到村委了。推出来以后,他也不吭,往屋里一站,站了几分钟。领导看到他了,我还是继续汇报,汇报完以后,他推着小孩想走。我说:“你先别走,你既然把小孩推来了,你肯定是有事。各级领导都在这,你就跟领导说!”

会计他哥说:“岳书记,像我这种情况,小孩这样,该吃低保吧?贫困户该给俺吧?”我说:“不能给恁!”他说:“因为啥不给俺。”我说:“因为啥?我成天在村里转,村里所有户的情况我都一清二楚。第一,恁弟弟是村里的会计。我定的规矩:村‘两委’班子成员的近亲戚,任何人都不能吃低保。第二,你家里楼两层,房8间。你再看看你的收入,没达到吃低保的标准。如果我把赵垛楼的老百姓都叫过来,在场的各位领导都看着,我不吭,就叫大家说,你该评上吗?”他也不说话,推着孩子就走。我说:“你不能走,你今个把孩子推过来了,你不给我好好说说你就走啊?”

国务院扶贫办和省里的领导对这个事没说啥,因为人家不了解具体情况,但后来他们对整体情况还是很满意。这个事只是一个小插曲,但是这个事是建立在我们葡萄架乡党委班子对8000多户3万多口人的了解之上,如果不了解每一户的情况,像这种推着孩子来了,如果我都不知道他家怎么回事,我怎么应对呢?在领导面前当场就出丑了。

有一次,当时的省委书记到我们葡萄架乡来调研,从早上八点半开始走访。走访之前,省委书记问我:“你的贫困户你都了解不了解?”我说:“了解!”“家里啥情况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他说:“我可以随便点吧?”“您点吧!”省委书记第一站就点了俺们一个合作社,搞了调研,了解了具体情况,无论问到什么,我都能回答得清清楚楚。

合作社脱贫的主体是当地的老百姓。实际上,说个不好听的话,我们乡凡是目前在家住的老百姓,大多是没多大本事的,有点本事都出去了,本事大一点的都在大城市,有一点本事的都在县城,几乎都很少在家住。凡是在家住的,大多都是收入不高的。亲戚朋友之间存在势利眼,但咱们跟老百姓不能势利眼,你有没有本事,我都得好好跟你处,你没本事,我更得多帮你。怎么帮?这就涉及怎么让他们增加收入。当然通常就是外出打工,只要有那么一点技能,或者劳动能力,外出打工的基本能保证家里的基本收入。重点就是那些没技能的,劳动力也比较弱的,不能外出打工,那就是让他在家把这个地种好的基础上,再帮助他发展产业。我们发展蜜瓜产业、黄桃产业,经过几年的发展都不错,有效给农民增收了。

另外我还给省委书记汇报了,我们在县里的支持下,在当地做板材加工。板材加工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是很有针对性的,安置在乡镇,就在老百姓家门口,能有效增加就业,而且效果很好,老百姓地里的活儿还没耽误。比如他种个蜜瓜、种个黄桃,种好了一亩地能挣5000块钱。同时他还能去工厂干活儿,得两份收入,这不仅一下就脱贫了,而且生活得很好。但是板材厂到底是不是把我们安排的贫困户都吸纳进去了,这需要我们不定期地核实、督促,不仅督促厂家,还要把原来咱们定好的贫困户给安排好,不断督促他:“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一个工作,恁就兢兢业业干好。”

省委书记详细了解了具体情况,了解了我们贯彻落实的情况,听了我汇报的工作思路,紧接着又到何庄村去看,他让村里把贫困户名单交给他,他就开始点,点到哪户,我就陪着他去哪户看,一共去了4户,每一户的卫生面貌、必要的生活用品、生活物资储备、就业情况、政策落实情况都达到标准了,贫困户对村“两委”和乡里的干部也都满意。那天的调研从早上八点半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半。

我们的各项富民产业开展得好,也得到了国务院扶贫办领导的认可。当时一个姓洪的副主任看了兰考的很多地方,到葡萄架乡的时候看了何庄村,村里的产业发展很好,环境卫生也很好,老百姓对当地的村“两委”班子、乡干部的满意度也很高。洪副主任和我们一起开会,中午还搁那吃了顿饭。中午我们一人弄个烧饼,弄一碗羊汤。后来洪副主任几次搁大会上表扬我们兰考。

一个一个“拔穷根”

劳动密集型产业能把俺们乡镇大部分贫困人口给覆盖了,增加他们的就业和收入。但那些自身条件限制、懒惰的、就业意愿不强的贫困户,我们也不可能强迫他们劳动,只能用引导、督促的方式,靠说服、教育,反复做工作。

何庄村有个残疾人,双腿残疾,安了假肢,拄拐行走,虽然有几亩地,但他几乎没有什么劳动能力。他啥也不想了,整个人就颓废了,打算躺在家吃低保吃到死。村干部找过他多少次,没用。他说:“我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这咋弄啊?我就找到他谈了一番,了解到他有修鞋的手艺。我说:“你把这营生再捡起来行不行?”他说:“我都多少年不干了,现在的人还修鞋吗?”我说:“现在人也修鞋啊,挺好的皮鞋,坏了,花十几块钱修好,且比买一双新的省钱。”他想了想,说:“中。我闲着也是闲着,那我再试试。”他又把修鞋的手艺捡起来,果然还有生意,一天少则挣个几十块钱,多则挣上百块钱。他单靠修鞋就能维持生活了,再加上低保,生活有了挺大的改善。

赵垛楼有个光棍汉,40岁左右,身体健康,就是因为懒,穷得昏天黑地的。他父母早就没了,他也不种地,媳妇也娶不上。我找他谈了多少次,反复给他讲道理,我说:“恁还算年轻,身强力壮的,打算这辈子就这么混了?”他说:“我娶不上媳妇了。自己凑合活着吧。”我说:“多俊的大闺女你就别想了,但恁只要没有太高的要求,还是可以娶上媳妇的。”他听到这儿,眼睛亮了一下。但马上又把脑袋耷拉下来,说:“那我也娶不上。”我说:“能娶上。隔壁村那个邋里邋遢的老汉,70多岁,还说上媳妇了,老两口过得挺好。你把家里收拾干净,每天干活挣钱,娶媳妇也不是没可能!”他听到这个,好像劲头上来了,他说:“中,我好好过日子。”我说:“咱不是说完就完事了,恁得给我落实。”他说:“啥叫落实?”我说:“就是说话得算数——我是乡党委书记你知道吧。”他说:“我知道。”我说:“我跟你保证,你需要什么支持,我都给你争取。工作我也可以帮你找。恁说中不中?”他说:“中。”我说:“那恁也表个态,你能干啥,准备干点啥。”他说:“我没技术,但我有力气,可以给人家掂泥兜(扛水泥袋),人家给我30块钱也行,50块钱也行。”我说:“中,我给你联系活儿,联系上了你就去干。”

有个贫困户,男的,50多岁,实在是啥也不会,种地也种不好,又干不了体力活儿。我说:“实在不行,你就去收破烂吧,就在附近的村里收。收破烂可能挣钱了。”他答应了。我就琢磨着从什么途径给他弄个交通工具,结果他自己弄了个旧的农用小三轮,开着车收破烂,什么废品都收,连捡带收。他还挺喜欢干这个活儿,一天忙忙叨叨的,收入挺好。

赵垛楼村争取到了省委组织部的一个项目,给了160万元,建了100多个大棚,种蜜瓜。村里面的集体经济发展挺好,驻村工作队队长张静组织贫困户包棚,包这个棚一年得交1000块钱,但是贫困户没钱,咋弄啊?村里有个女的,30多岁,生了4个小孩都有病,最小的那个小妮儿是先天性心脏病,跑大城市看病花了好多钱,家里弄得一贫如洗。她丈夫长期在外地打工,这个女的成天在家憋着,地里活儿也不干,全在那撂荒,家里活儿也不干,弄得乱七八糟。最要命的是,她在家里不做饭,饿了就到村里小超市买吃的。她也没钱,都是赊账——买几根火腿肠、方便面、挂面,全都记账上。她丈夫春节回来,拿挣了一年的钱先还账,还完账就剩不下几个钱了。俺就找她谈,让她把自己家地种好,把家里家务干好,搞好卫生,每天做饭给孩子吃,再承包两个蜜瓜棚。她说:“俺不干!”我说:“你不干我就开大会,让亲戚朋友大家都来说说你。你嫁到这个家,是怎么当这个家的媳妇的?你丈夫一年到头在外边累死累活,你在家凭什么啥也不干!”她说:“恁管俺咧!恁是乡书记就能管俺家的事了?恁开大会就开大会,俺就不干!”我就火了,我说:“恁这个人真是差劲!一年到头不挣钱,还祸害好多钱,你四妮儿没钱怎么看病?你孩子是恁亲生的不是?”我声音有点儿大,吵得她家空荡荡的房子都有了回音。她家四妮儿就跑出来看。她把孩子拽过来,搂在怀里,掉眼泪了。我一看,已经触动她了,也别再多说了。我说:“两个棚村里都给你安排好了!下午我叫支书来找你,你就抓紧办手续。”说完,我没等她回答,就站起来走了。她因为长期不劳动,一开始干活儿也不积极。我们驻村工作队就每天督促她,天天逼着她干,不干不中,让她养成良好的习惯。那两个棚,每个大概占地一亩,每年能种两茬蜜瓜,还能种一茬蔬菜。这一年就能弄个2万块钱。她自己家那几亩地,种小麦和玉米可以满足口粮,还有余粮。这样口粮和蔬菜她大半年能自己生产,就不用成天去小卖部赊账了,丈夫年底拿回来的几万块钱能存下一多半。她后期也确实好好干了,很顺利就脱贫了。后来她带小孩去上海,找了个好大夫,花几万块钱给孩子做了个手术,把心脏病彻底治好了。这几万块钱,医疗保险给报了一部分。

后来,我们把这些因为自身条件限制、没思路、懒惰等情况的贫困人员统计起来,每个月抽出一天晚上在村里开大会。开会弄啥?就在他们中间评比,让他们站出来汇报,说说这一个月挣了多少钱、干了多少活、计划啥时候能脱贫。他们说完了,干部群众都给他们鼓掌,表扬他们:“恁真中!”他们本来都是生活在角落里的人,很边缘,现在把他们推到亮堂的地方,让大家尊重他们,认可他们,建立他们的自信,让他们对劳动更有积极性。

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或者因为种种原因确实迈不过这道坎儿的,就需要直接给他落实政府兜底帮扶政策。

董庄村有一个贫困户,我第一次去他家是割麦前的一天。男主人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个老爹,80多岁了。我跟村支书上他家去了,一进他家院子,就看见他爹穿个袄,萎在院里一个土堆上,我们进去了,老汉看了我们一眼,我们跟老汉打招呼,他无精打采地答应一声。屋里有个男孩,还有一个女孩。两个孩子跑出来,站在那儿看着我们。村支书跟我介绍说:“这个男孩上三年级,姑娘在我们兰考县初中,该考高中了。还有个大妮儿没搁家。”村支书又对他们说:“妮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乡的岳书记。”姑娘说:“岳书记好,俺是共青团员。”我就问那个姑娘:“你好啊,恁爸跟恁妈在哪了?”姑娘说:“俺妈得癌症了,俺爸带俺妈化疗去了。”说着,这个女孩嘴一扁,眼泪就要往下流。我说:“姑娘你别着急,叔叔问你,你姐姐呢?”她说:“俺姐刚考上河南大学,在郑州念大一呢。”我问她:“恁家几口人?吃了几口低保?”姑娘说:“俺家6口人,吃了一口低保。”我就问支书:“他家这么困难,咋只给办一口?”支书说:“恁不是搁大会上说啦,村‘两委’班子的近亲戚任何人不能办。这个老头儿是我的舅唉,我不敢给他办,这一口还得想法不叫你知道,这又叫你查出来了。”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对支书说:“咱先回去吧。”

回来我就反思:这种情况应不应该给他家办呀?那肯定应该给办。我就赶紧把他家的低保都给办齐了,6口人都吃上了低保。8月份,我又上他家去,夫妻俩还是没搁家,在外面看病。孩子们都放暑假在家,小女儿已经考到兰考一高,需要学费大概5000块钱。大女儿上大学也需要学费,也需要几千块钱。回来我就跟乡里研究,资助他家,给两个姑娘解决了学费。等到冬天,我再去他家的时候,夫妇俩还是没在家。小女儿在家,我对她说:“叔叔来看看你家生活情况咋样了,还缺不缺钱。”小姑娘说:“叔,我们家不需要钱了。我现在一放学,就到饭店给人家刷碗,刷完碗,人家还管我饭。有时候刷的碗少,就给我10块钱,有时候刷得多,就给20、30、40。有一次店里忙,我帮着干了好多其他活儿,人家给我100。我现在钱够用了,不要乡里的钱了。”我和支书一听,心里特别高兴。这个小妮咋这么好!

又过了三年,小妮考上大学了,大妮考上研究生了。她们的妈妈癌症没治好,去世了。男的本来是个包工头,不用带着媳妇到处看病了,就回来继续干,这家就脱贫了。

责任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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