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自主”？开启想象空间

宋鲁郑

美国大选刚落下帷幕，对美政策便成为德国国防部长卡伦鲍姆、法国总统马克龙等欧洲政要激辩的热点话题。未来，欧美关系所影响的不只是欧美双方，同样会影响世界格局与中国的国际环境。总体来看，拜登顺利入主白宫，美国和欧洲传统盟友很可能重回旧轨。然而，过去4年经历了与特朗普政府的关系起伏，欧盟开始具有实质性的自我独立意识，这就决定了双方关系很难再完全回到过去。这将对中欧关系带来哪些影响?

欧美“脱钩”?

二战以后，面对欧美巨大的实力差异和苏联的威胁，欧洲成了美国的小跟班，在经济、科技特别是安全方面严重依赖美国。即使在冷战结束之后，这种路径依赖和行为惯性也没有消除。一方面，欧洲缺乏自我独立的集体意志;另一方面，美国仍然希望维持这种格局，避免欧洲成为挑战美国的竞争性力量。欧盟成立后，美国一直保持警惕。即便是在美欧关系密切的奥巴马总统任内，依然发生了美国大规模监听欧洲盟国领导人的丑闻。

特朗普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一切。他这4年不仅促使欧洲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意识，更给欧洲走向独立自主创造了条件：特朗普政府的“放手”，令欧洲不用再担心独立自主会惹怒美国，付出代价。所以，在美国大选前后，包括法国、德国在内的欧洲国家的政治人物不断提出和美国“脱钩”，强调不再依附美国。

今年6月，德国外交部长海科·马斯表示，昔日良好的“跨大西洋伙伴关系”已经过去，即使美国民主党重新掌权，也不太可能恢复往日的辉煌。德国社民党联邦议院党团代表团主席明泽尼西呼吁德国吸取过去四年的教训，重新审视同美国的关系。他表示，欧洲应在更大程度上同美国“脱钩”，“欧洲已经有人在认真考虑同美国进一步‘脱钩’的问题，我也是其中的一员”。美国大选后，法国总统马克龙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们需要继续打造属于我们自己的自主性，就像美国打造属于美国的自主性，中国打造属于中国的自主性一样。”

追求自主独立，意味着欧盟将在未来更加积极地主张世界多极化，并根据自身利益需要，更加自主地确定与他国的合作与竞争关系。在看待中美两国关系时，自我意识觉醒的欧盟或将采取新的看法，不再担心中美对抗，而是将中美竞争当作其走向独立“一极”、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欧盟会根据自己的利益需要来决定对华、对美关系，而不再是简单地跟在美国后面对付中国。欧洲政要提出“欧美脱钩”，其含义就在于摆脱对美国的依赖，不再唯美国马首是瞻，重走独立自主之路。这将在一定程度上为中欧关系摆脱美国因素的消极影响提供契机。

11月12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左)在巴黎总统府爱丽舍宫迎接前来参加巴黎和平论坛的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

中欧应相向而行

中华文明素来内敛、崇尚和平。虽然现在中国国力大幅提升，但中国仍然坚守发展中国家的定位和立场，毫不动摇地坚持和平发展道路，积极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反对霸权主义和霸凌行为。与穷兵黩武的美国不同，中国更愿意使用经济和外交手段协商和处理全球事务。在如何看待中国文明特性的这个问题上，追求全球霸权的美国和不追求霸权的欧盟给出的答案截然不同。

根据笔者在欧洲20年的观察，尽管欧洲精英和大众仍然对中国缺乏足够的信任，甚至存在一些偏见、不满乃至恐惧，但整体来看，欧洲人的对华态度还是可以接受的。其中关键因素在于中欧之间深度相互依赖。中国处理国际事务的方式，不仅促成了自己的迅速发展，而且和包括西方国家在内的国际社会融为一体。在这个融合过程中，中国在全球产业链的地位越来越不可替代。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后，西方国家连口罩、医药用品都离不开中国的供应，便是个例证。

当然，科学判断中欧关系未来走势，不光要看中国的特性，也要看欧盟的特性。欧盟在追求成为世界“一极”的同时，不会再重复历史悲剧、追求霸权地位。两次世界大战虽然已经走远，但是它留下的惨痛教训依然时刻提醒着欧洲人。所以，欧盟在地缘政治上和中国不会有根本冲突，中欧关系也不会过分偏航。

从内部结构来看，欧盟虽然由27个国家组成，但占据核心地位、发挥核心作用的国家无疑是德国和法国。德国是个特殊的国家，它不能发展军事，也不能大张旗鼓地追求地缘政治战略目标，只有发展经济。德国对中国的经济依赖本来就很大，其对华出口占整个欧盟对华出口的一半左右。后疫情时代，伴随着中国经济复苏和快速发展，这种依赖关系更加明显。德国在欧盟中的分量决定了欧盟不会和中国走上对抗之路。

与此同时，历来主张欧洲独立自主的法国，反对美国对欧洲施加过分的影响。现任法国总统马克龙更是直言美国正在背弃欧洲、北约正在“脑死亡”。在他看来，只有当欧洲在防卫问题上拥有自主权，美国才会尊重欧洲国家的盟友地位，因此不管美国政府如何更迭，欧洲都需要继续打造自主性。半个多世纪以前，法国在追求独立自主外交政策的戴高乐主义主导下，成为西方第一个同新中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的大国。如今，在法国再次强调追求独立自主外交政策的背景下，中法之间的战略共识和利益交集，或将成为强化两国关系乃至整个中欧关系的又一契机。

欧洲对美“脱钩”、追求自主性的倾向，加上中欧各自的特性，基本上决定了未来二十年左右中欧关系既有合作，也有竞争，但不会有对抗。(作者系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