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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法师嫡孙女李莉娟:“我眼中的祖父李叔同”

2014-06-23 08:37 作者:尹洁 来源:环球人物 编辑:tian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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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世

1918年,研究佛学多年的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正式剃度,号弘一。作为当时身负盛名的文化和艺术大师,他的出家引起外界一片哗然。从那时起,关于他出家的原因就众说纷纭:有说是受家庭环境影响,有说是因家族产业经营变故,有说是因革命理想幻灭,等等。直到今天,很多文章仍在探究李叔同变成弘一大师的“秘密”。人们似乎无法理解,当一个人拥有了世俗人希望得到的一切时,为什么要选择远离红尘?

然而,李莉娟并不希望人们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她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劝君千万不要在此浪费时间,以免以讹传讹,误导后人。还是先了解弘祖(弘一法师)出家后二十四年间的成就及对佛教的贡献,顺便再学一学佛教的教理教义,待思想境界有了提高,一切便明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向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阐述了自己对祖父出家的看法。

“祖父不是受时代影响而出家的。对此,我特别赞赏丰子恺先生的‘三层楼’观点:人生的第一层楼是物质生活,即衣食住行的满足,大多数人都停留在这一层次;第二层是精神生活,即对学术和文艺的追求,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在这一层;第三层是灵魂生活,即宗教信仰,宗教徒在这一层次。祖父无论做什么都完全彻底地投入,当他学佛到一定程度时,出家就是必然的,这是他做人做事极端认真的结果。”

丰子恺对此也有阐述:“他们(宗教徒)做人很认真,满足了物质欲还不够,满足了精神欲还不够,必须探求人生的究竟。他们以为财产、子孙都是身外之物,学术、文艺都是暂时的美景,连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幻的存在。他们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这才能满足人生欲。”

李莉娟觉得,当时祖父的人生境界已经到了顶端,认为学佛非出家不可。“他要研究戒律,这是只有出家人才能看的。持戒必须非常严谨,行动坐卧也特别苦。我祖父奉行过午不食的戒条,中午12点后,宁可饿着也不吃饭。”

有一次夏丏尊在一个小庙里碰见了弘一法师,看到他的铺盖被子都极其破旧,枕头是卷起来的破衣服,吃饭时只有白菜萝卜,弘一法师还吃得十分郑重。夏丏尊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另一个流泪的人是远在天津老家的妻子。李莉娟说,祖父兄弟三人,其大哥早年去世,家中主事的是其二哥。“祖父出家时,我父亲才十几岁。祖父就给他的二哥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已出家,希望家里人吃斋念佛。里面还夹着一封转给妻儿的信,说希望孩子们长大后从事教育工作。祖母得知祖父出家,流了泪,大家庭里说知心话的人不多,她是很寂寞的。为了打发时间,她开始学习绣花,后来在家中招了几个女学生。”

李莉娟的父亲在文章中写道:“我母亲活了不到50岁,在我22岁那年的正月初三故去。”16年后,弘一法师在泉州圆寂,被后人尊为一代佛教宗师。

衣钵

李莉娟的父亲李端原来在南开大学图书馆工作,后来转行做了会计。李莉娟出生于“反右”那一年,上面有一个姐姐,后来又有了一个妹妹。

她最早是从父亲口中知道祖父的,小时候家里还有很多弘一法师青年时期的照片。小学一年级的暑假,“文革”开始了,“那些东西都不见了,家里开始避讳提这些事。后来我们家又迁到了农村,直到1974年2月才回来。”

1980年是弘一法师诞辰100周年,中国佛教协会等组织在北京共同举办了一次展览,由此掀开了弘一大师研究的序幕。报纸上逐渐有了一些纪念文章。“每次看到这类文章,父亲就说:‘哎呀,又纪念你爷爷了。’祖父的那些往事,总是由父亲叙述,我们恭听,就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但对弘一法师出家后的事,李端也是通过与各地的交流才有了更多了解。“后来我父亲开始写一些回忆文字,但他在农村时得过中风,写字很慢,《天津日报》的一位老记者就对他的笔录做了一些整理,写成一篇《家事琐记》,后来我家修复故居、寻找亲友都以这篇文章为第一手资料。”

李莉娟从1985年开始接触佛教。“那一年,跟随祖父学过律宗的一位广洽法师,得知我父亲在天津,特意从新加坡过来看我们。他对父亲说,希望李家的下一代能继承和发扬弘一大师的精神。我父亲把这句话特别放在心上,在跟几个友人商量后,决定让我们姐妹开始学习佛法。”当时宗教活动还没完全放开,加上“文革”阴影,李莉娟的姐姐有些顾虑,“她觉得如果我们两个都皈依了,万一再有‘文革’,谁也救不了谁。所以就让我一个人先皈依。”1986年6月,广洽法师再次到天津,在大悲禅院弘一大师纪念堂里为李莉娟举行了皈依仪式,取法名为契真。后来李莉娟被调到天津市佛教协会工作。

李莉娟说自己受祖父影响很深。她曾和姐姐一起编过一本《随弘一大师学佛》,里面包含了她从祖父那里获得的启迪。“比如惜福、习劳、持戒、自尊。我皈依时,市面上还没有多少佛学书籍,我是看着祖父的文章走进佛教的,就像祖父面对面给我讲解一样。”

随着佛教的兴盛,关于弘一法师的文章书籍、影视作品越来越多。但在李莉娟看来,其中很多都有揣测、杜撰或过度解读的情况。提到这点,语气一直平缓的她有些激动:“尤其是现在的文学和影视作品,都要进行‘艺术加工’,否则就好像没有卖点。去年某地要拍一部关于弘一法师的电影,因为需要后人的授权,他们就把剧本发过来,一再叫我授权。我看完后回复了一句话:大相径庭。这根本不是写弘一法师,全是杜撰。他们说,弘一法师出家之后的生活太平淡了,不这样写没看头,吸引不了观众眼球。我说这个权我绝不给你授,最后他们决定拍一个纪录片。我觉得这样也好,曾经见过弘一大师的人现在还在世的只有三位,年纪都在90岁以上。我建议他们去采访这些老人,也希望创作者能够尊重历史。”

真谛

在弘一法师身上,反映出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普遍现象:很多文人雅士和艺术家都潜心向佛,甚至本身就是僧人,李莉娟认为其中有着必然性。“研究文化艺术,尤其是学书法的人,是很容易接触到佛教理念的。书法里很多词句都来源于佛教,现在我们常用的一些词,比如世界、圆满、执着,都是佛教用语。另外,学书法必须深入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其中也包括佛教文化,所以即使没有皈依,也会对佛教有深厚的了解。”

除了文化精英的推崇外,广大民众是佛教流传的群众基础。尽管中国传统儒家文化讲求入世,而佛教则被普遍认为是出世的,但佛教却在中国普及、发展了2000多年,香火不断。

李莉娟认为,这是因为佛教的教义贴近中国老百姓的生活,得民意,尤其符合人们对于社会安定的需求。“要是学佛的人把真正的佛教研究透了,按照教理、教义约束自己,就不会有那些打砸抢的现象。佛教有五戒:杀盗淫妄酒。首先忌杀生,如果连动物都不杀,肯定不会去杀人;也不能说瞎话,真正学佛的人心里是非常坦然的,不怕把整个心亮出来给人看。”她认为,佛教的文化内涵对目前的中国社会仍然有着积极意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改造人的精神世界,也有助于社会和谐。

但另一方面,李莉娟也对记者强调,她希望今天的人们对于佛教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信仰。“现在寺庙里很多烧香拜佛的人,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大多数人只是用金钱跟佛做交易,换取个人需求的满足。其实真正的佛教是只讲奉献,不讲所求的。”弘一大师曾经引用过《华严经》里的一句话:“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李莉娟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学佛理念。

“很多企业家希望生意发达、赚大钱,于是就来寺庙里烧高香,那都是没有必要的。你只要把心态调整好,好好对待员工,不要坑蒙拐骗,不要造假,不要欺骗老百姓和消费者,这就是你学佛最大的贡献了。如果真心向佛,企业就不会出假冒伪劣产品,不会拖欠工人工资。据说有的贪官被抓后,身上戴了十几个护身符。佛如果保佑这样的人,还值得信仰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学佛之人,心应该是透明的。”

在李莉娟看来,这些人并没有领悟到佛教的真谛。“说实话,现在大多数信佛的人都是迷信,手里拿着好几个皈依本,说我受戒了,但其实并不是学佛之人。我在一个佛教论坛上讲过,佛教的教义应该融入社会生活之中,你如果能把家里人都照顾好,甚至以德报怨,你就是一位菩萨。用高尚的道德准则要求自己,不必拜神求佛,也能到达佛学的境界。”或许,这就是清贫离世的弘一大师留给其后人的最大财富。(记者 尹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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