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我带着孩子去丹麦的几座城市转了一圈。那里除了童话、曲奇和乐高,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自行车。
自行车无处不在,充斥于各个城市、整个国家。大街小巷、房前屋后、广场商场附近、政府皇宫门前、博物馆旁边,到处是自行车,多到你甚至都会忽略汽车的存在。
在出行之前,孩子认真地做了旅行攻略,体验自行车是他此行的计划之一。在丹麦,7岁以上的孩子,只要佩戴好头盔,在随行成人的陪伴下是可以骑行上路的。但这一次,除了自己体验骑行,更让孩子好奇的是一种类似“倒骑驴”的自行车(cargo bike),这款车有点像我们的三轮车,只不过拖斗放到了前面。
“倒骑驴”可以用来装货、宠物,也可以带人。我们去租车的时候,所有常规的“倒骑驴”都被借出去了。于是,我们交了最多的押金,租了一辆豪华版“倒骑驴”。这款车也是前设拖斗,孩子可以舒服地坐在前面的拖斗里,而在设计上这款车更加时尚,功能也更多,必要时可以拆分为手推车和自行车。
真的要为这样的设计点赞,以创意取胜,解决了安全使用的问题,而不是强制性要求自行车不许带孩子。在丹麦你可以看到,2~100岁的人都能骑自行车。平均10个丹麦人中,有9个人拥有一辆自行车。在丹麦首都哥本哈根,自行车的数量甚至比居民人数还要多。
我们骑着“倒骑驴”穿梭于哥本哈根街头,关于自行车的一切都随处可见,浪漫如《罗马假日》中奥黛丽·赫本骑行的带有编织篓的淑女车,复古如穿越回中国20世纪80年代的“二八大杠”,还有暗藏各种“黑科技”的运动版、专业版自行车,或悠闲、或匆忙,或优雅、或炫酷……
“妈妈,为什么这里看不到各种颜色的共享单车?”坐在前面拖斗里的儿子向我发问。我环顾四周,看到各色各样的自行车从身边驶过,再看看路边扎堆停放在一起的自行车,还真是没有看到颜色和品牌统一的共享单车。
到了还车的时候,我特意问了租车行的小哥。我一连问了三次,他才明白我说的共享单车是什么意思。他推荐我下载手机应用Donkey Republic或是Gobike,告诉我这大概就是我描述的共享单车。但是与我说的不一样的是,这两款公共自行车都不可以随停随放。
Donkey Republic要求用户使用结束后,将车子停回原处。他们的运营模式是让单个用户拿出自己的车做分享,车子都是私人的,而公司负责提供一套智能设备套装。Gobike要求就更高了,这款配有GPS定位导航显示屏以及变速助力系统的自行车,需要停放在指定地点。
因为不可以随意停放,丹麦的自行车虽然多,但在任何一个城市,你都看不到杂乱无序、甚至造成街头拥堵的“单车围城”现象。而且,与高饱和量的“私家”自行车相比,你很难特别注意到这些统一标识、品牌、颜色的“共享”公共自行车。
第一代公共自行车于1965年出现在荷兰,30年后丹麦在哥本哈根推出了第二代公共自行车。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丹麦开始了“自行车王国”的打造,修建起遍布国土的自行车专用道、专用立交桥。同时,在丹麦大城市内的地铁站附近、商场边上,甚至政府机构门前都设有自行车停车位,供自行车不限时免费停放。
丹麦对待自行车是认真的——为了给骑行者提供更多的便捷,2010年,丹麦政府还专门修改法律,允许自行车上轮渡、火车以及长途客车,在地铁和轻轨火车上大都设有自行车厢。
我们在从欧登塞去往比隆的火车上,遇到了骑车出行的一家人。父母和两个孩子人手一辆自行车,其中一辆自行车后面还拖着一个放行李的小挂车。他们告诉我,全家每年暑假都会一起骑车旅行。他们家住在比隆,这次旅行快要结束了,但他们还是决定提前一站下车,一起骑车回家。
我问他们为何不选择在旅游目的地租用公共自行车?他们说,因为担心租不到合适的车。在他们看来,自行车旅行可以强健身体又兼顾情感交流、协同合作,是最好的亲子运动,而租车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确定性,所以还是骑自己的车子更方便。
中国也曾是“自行车大国”。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中国自行车保有量已经达到5亿辆。后来,私家小汽车开始井喷式发展,自行车需求开始缩水。一直到最近几年共享单车的出现,自行车才重新回到大众视野。
数据显示,2016年,全国共享单车骑行总距离超过25亿公里,相当于往返月球3300次。但实际上,中国的共享单车算不算是“共享经济”一直有争议,至少它算不上是“原教旨主义的共享经济”。在英文中,共享经济有两个称呼,一个叫Sharing Economy,Share就是分享;另一个叫Gig Economy,Gig就是打零工的意思。也就是个人拿出自己的时间、财产、技能,在常规工作之外,做一件事来赚钱。
共享经济最早发轫于2008年美国的次贷危机,那时很多中产阶级突然间没钱了,又没有什么积蓄,又不像顶尖的富人有投资收益、股票分红这样的收入。在社保还没有覆盖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需要赚钱养家,于是开始打零工,盘活自己手中的“闲置资源”,共享经济由此起步。
按照经济学家的理解,共享经济并不是新鲜事物,自古以来就有,比如出租车、酒店、电影院,许多人一起分享一辆车、一个睡觉的房间、一个娱乐场所就是共享经济。但这种与今天的共享经济区别在于,那个时候只有企业、法人才能提供这样的分享服务,但如今通过特殊的制度安排,私人也可以参与到供应者的行列中去了。
打车软件Uber和订房软件Airbnb算是共享经济的“鼻祖”。在国内,早期的滴滴打车也是典型的共享经济,因为车是自己的,司机利用自己空闲时间接送乘客。但像摩拜、ofo,虽然叫共享单车,但本质上并没有做到共享。因为车不属于个人,由共享单车公司提供,而这些车又都是新车,消耗的是“增量资源”而不是“闲置资源”。这种形式更像是“租赁”而不是“共享”。所以,很多人把共享单车称之为“分时租赁自行车”,国内主管部门称之为“互联网租赁自行车”。
让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越来越多的共享经济模式正在发生变化。比如,Uber和滴滴打车,对开车人来说,上下班路上顺便载客并没有获得巨大收益,还让自己挺麻烦的。对于打车人来说,业余司机的服务,很多时候并不专业。在Uber和滴滴打车的平台上慢慢出现了分化,利用“闲置资源”的兼职司机越来越少,专门买车、用“增量资源”来开共享汽车的专职司机越来越多。今天的Uber或者滴滴专车上,几乎都是职业司机了,滴滴公司为此还新设了一个品牌叫“礼橙专车”。
Airbnb也遇到了一样的情况,今天在Airbnb上订房间,越来越多都是专门购置用于出租的房子。那么,这种利用“增量资源”的模式应该算不上是真正的共享经济。或者说,这种变化是不是意味着“共享经济”模式的失败?
共享经济的要义是盘活了“闲置资源”,让每个自然人都能参与其中。这种模式不一定是最赚钱的,也不一定能推动社会发展,但事实上我们不能否认它的贡献值与影响力。可以想象,如果没有Uber和Airbnb,新的信任标准不会产生。另一方面,当我们想批评中国式“共享单车”算不上是“共享经济”的时候,是不是也不能忽视基于这个共享平台,已经累计出上亿数量级用户可能带来的影响。
“共享经济”告诉我们,基于移动互联网技术可以更好地盘活闲置资源,而今天仍有大量存量资源,正在被低效使用,需要被深度发掘、利用。
最后再说回到丹麦,作为北欧的经济中枢,丹麦也经历过经济的迅猛发展时期——汽车数量猛增,交通严重拥堵,安全事故频发……在一次次民众的抗议与冲突中,直到20世纪80年代丹麦政府才终于意识到,大力发展自行车基础设施建设是国家的“可持续发展之道”。也是到了最近几年,丹麦才愈加明确地把“自行车之国”当作一种丹麦文化品牌向世界推广。
对今天的丹麦来说,有没有共享单车不重要,骑在自行车上国人的这份惬意和满足感才更重要。所以,是不是共享经济不重要,这些新模式、新技术,是不是可以让我们生活得更舒适、更健康,才是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