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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中师生的信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

2019-09-05 09:19
来源:半月谈

亲爱的中师生:

您好!

我们是半月谈记者,也是中师生的学生。近期,我们在湖南、江西等省调研走访,遇见了一批中师毕业的老师,有万千感慨。所以,在第35个教师节到来之际,我们写下这封信,给每一位未曾谋面的你。

屈贵平工作的壶瓶山镇中心学校,地处崇山峻岭之中,从学校教学楼前坪望出去,是连绵起伏的大山

在位于武陵山片区的湖南石门县,有被称为“湖南屋脊”的壶瓶山。我们驶过弯曲狭窄的山路,抵达壶瓶山镇中心学校,见到了54岁的屈贵平老师。

20世纪80年代初,为了补充中小学教师队伍,国家开始实行从初中毕业生中招收学生读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后任教的政策。屈老师是恢复中考后的第一届中师生。

1982年盛夏,中师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双抢时期的田埂上,屈老师的命运就此改写。那一年,17岁的他经三轮选拔,考取了湖南桃源师范。成绩全校第一的屈贵平,超出石门一中高中录取线50多分。

当时,中师生可以解决城市户口、保障粮油供应,读书几乎不花钱。一批优秀初中生选择经此“跳农门”。屈老师的“全校第一”不是个例,他们都是那个年代最拔尖的学生,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学霸里的学霸”。

在江西广昌县,我们认识了51岁的伍广昌老师。1983年,他以全县第6名的成绩考入了宁都师范。那一年,广昌县中考前10名的,有9人报考了中师。

屈老师和伍老师,都在山区农村扎根了一辈子,送走一批批毕业生,带出一批批年轻教师,也一天天老去。有人曾统计,上世纪80年代初到90年代末,大约有400万名中师毕业生走上教师岗位。

我们走在许多“山连着山、岭接着岭”的地方发现,几十年来,正是千千万万的屈老师、伍老师,像一块块厚实的青砖交叠垒砌,筑成了中国基础教育尤其是农村教育的基石。

当我们站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节点回望,时代背景下的教育战略清晰可见——让最优秀的人,去培育祖国的下一代。

王汝平校长在石门县皂市镇完小给学生们上数学课

我们好奇:最优秀的人,在中师接受怎样的教育?

答案是: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在书声琅琅的校园学习各科知识,练习音乐、体育、绘画,几乎人人都会拉手风琴、会简笔画、有拿手的体育特长。我们感叹,那时中师的老师,是真正“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人。

“三笔一话”,曾是你们每个人都必须“样样过关”的扎实基本功——钢笔字、粉笔字、毛笔字、普通话。这让我们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小学老师总能写出最漂亮的板书,数学老师竟能拉起手风琴教我们唱歌,80后、90后普通话说得比父母好得多。

石门县教育局人事股股长杨刚也是中师生。他说,向基层一线输送中小学教师,最需要的不是“精”和“专”,而是“全”与“能”,通俗地讲,就是“缺什么补什么,能迅速、全方位上手”。

这正是当年中师教育的人才培养方向,也同样契合于今天广大农村地区的教育现实需求。

中师政策,在90年代末基本停止,你们中许多人的母校消失在时光里。回忆求学光阴,你们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嘴角不自觉上扬。我们想,中师一定是你们的精神故乡吧?

再说回屈老师。壶瓶山是湖南最偏远的高寒山区。我们问屈老师,您为什么甘心在这里扎根一辈子?

他讲了一个故事:入职不久,去学生王玉兰家中家访,他在险峻蜿蜒的山路上走了一上午,抵达王家,被眼前的贫困惊呆了。简陋的木板房,屋顶盖着树皮,没有一片瓦,一家四口端着玉米糊吃午饭,同吃一碗菜。王玉兰的父母都是残疾人,见到他来,连忙起身招呼。没过一会儿,正和王玉兰聊天的他发现王家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大桌菜,鸡、腊肉、香菌、青菜,还有白米饭。

回忆至此,屈老师沉默许久。“觉得很心酸,不忍心动筷子,那一定是他们攒了很久的。”那一顿饭,让20出头的他对老师这个职业有了全新的认知。这种认知里,有被尊重、被需要的幸福,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这些孩子读书太难了,一定要把他们教好。”

同样感受到责任的,还有39岁的杨富梅老师。1998年,18岁的杨老师中师毕业来到江西抚州红桥镇刘家小学任教,却遭到家长的质疑,因为她用普通话上课,孩子们听不懂。这让杨老师意识到,落后地区的教师肩负着多么紧迫的责任。21年过去,她从未把这份责任放下。

我们知道,在上世纪处于改革转型期的中国,是你们,扛起了教书育人的重任。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自农村,又回到农村,一辈子坚守在农村。

我们还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走入中师,都和屈老师、伍老师、杨老师一样,是源自最朴素的“吃饱饭”“跳农门”目标,而不是因为什么“光辉伟大”的职业理想。可正因如此,你们比任何人都懂得,什么是教育改变命运,比任何人都渴望“不让更多孩子受穷”。

这是一条注定清贫却任重道远的路,而你们怀着勤勉、坚定与质朴,在这条道路上走了一生。

18岁,正是做梦的年龄。当昔日同窗考取大学的喜讯传来,当年最优秀的你们,却走出校园,弯下身子,扎进了农村。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教书育人的重担;今天,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你们仍然是乡村教师队伍的四梁八柱。

这种信念,难道是与生俱来的吗?

1988年,以“百里挑一”的比例考入中师的王汝平,如今是一名山区完小校长。他告诉我们,当年中师的所有教育都在给年轻人传递一个清晰的信号:“未来,你会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你所有的学习,都在为那一天做准备。”

这样系统、严谨的师范教育,传递的远不只是知识与技巧,更在你们的血液中注入了一种信念:“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这份职业荣誉感,以及对教师职业的价值认同,依然是今天我们这个社会和所有年轻教师最需要的。

有人会说,拥有一批中师生,是一个时代的幸运,可幸运背后,是一个群体的失落。采访中,我们问,许多年后,当面对那些迈入了高中和大学校园的同窗,有没有失落与不平?

王校长这样回答:“我们从农村出来,读书是国家出钱,当然要为国家培养人才,作为回报。”

就是这样朴素的信念,听来却让人隐隐有种震撼。是啊,教师是“为国家培养人才”的职业,它不该被当成“过渡”“备胎”“跳板”和“退路”,更不该是“考个资格证就能上讲台”的产业化批量生产工具。

它是责任,是使命,是一场“春种秋收”的理想追逐。

一路采访,我们总是能听到这样一句话:“我们老了。谢谢你们,没有忘记我们。”亲爱的老师,何其有幸,在成长的起跑线上,是最优秀的你们,为我们书写了人生的底稿;是你们,燃烧自己,化作了万千孩子腾飞的铺路石。

有一首歌这样唱的:“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亲爱的老师,我们不会、更不该忘记你们。

向你们致敬!并诚挚地道一声:辛苦了,节日快乐!

半月谈记者  袁汝婷  沈洋

责任编辑:孔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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