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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千年,梦回唐朝 微缩模型“小才子”阴东方

2020-01-13 11:12
来源:半月谈网

阴东方和他的作品

半月谈记者 徐步云

初次见到阴东方,便感受到艺术家气息扑面而来:黑T恤领口卷边,头发蓬乱、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见到半月谈记者,他熟络地找到话题,仿佛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聊得停不下来。

2019年,一部火爆的网络剧《长安十二时辰》让阴东方走进大众视野。镜头里令人叹为观止的长安城沙盘,是他和团队费时1年多时间制作完成的。

阴东方 剧组找到我时,我压力很大。虽然做的是古建筑,但唐朝人生活的各方面细节都要补课。光前期查阅史料、研究文物就花了大半年时间。别看我长得五大三粗,其实挺细心的,每个细节都要认真研究一番,这也是做微缩模型的一个态度。

我们跑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像陕西历史博物馆、小雁塔博物馆、西安碑林博物馆,也去图书馆查了很多历史资料,还借鉴了敦煌博物馆和日本正仓院的一些东西。

你们所见到的沙盘中,有各式各样的小房子3000多个,全部由我们一点点在一个破旧厂房里面完成。它的“出生”可以说是多灾多难,那个厂房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模型快成型的时候还被流浪狗啃咬过。

阴东方喜欢用“作业”和“手活”来形容自己的作品,也不愿说自己是艺术家。他最喜欢的作业之一,是大学时候制作的《肉铺》。

阴东方 我的制作理念,一直偏向历史、写实,希望唤醒人间昔日记忆。情怀虽浪漫,历史却是严谨的,我们要对观众负责,虽然不可能百分百地还原历史,至少能经得住历史学家的考验,不能糊弄人。

我不能谎称这些是我的作品,说得直白一点,其实是靠这些养家糊口。真正的艺术创作应该是和利益不相关的,是完全属于灵魂的,这些都只是我的作业。

上大学后我才开始做模型,第一个作业是在西安美术学院上大二时的《肉铺》。因为一直很喜欢市井气息,我就去菜市场找灵感。碰巧看到一个肉铺,那一刻我决定把它做出来。

从此我天天光临肉铺,不时还会拿出纸笔写写画画,肉铺的老板不明来意一直提防着我。当我提出想进去看看,人家死活不让我进,我只好买了30块钱的肉当“入场券”。

在肉铺待久了,身上都带着些许生肉的味道,走到哪别人都躲着。好在《肉铺》在学校展出很成功,有一个参观的小朋友还问我要了一些“肉”,我暗自得意,这30块钱的肉没白买。

《肉铺》之后,阴东方又陆续做了《帝陵》《清明上河图》等微缩模型,制作题材也从生活类向历史类转变。

阴东方 大四那年,我以实习生的身份参加了纪录片《帝陵》的场景模型制作,受到一些专业人士的质疑。我不服气,就和同学把西汉之前所有古人用的东西归类整理了一遍。

为了更精确地还原历史现场,我还亲自上阵模拟,看看酒杯举多高合适,桌子在哪里摆放省空间……我发现,一个成功的微缩作品,除了可以有生活感,还可以展现历史文化的魅力。

于是,我把酝酿已久的毕业设计《清明上河图》提上了日程。这个模型长9米、宽1.3米,为了尽可能完整地反映北宋人民生活图景,我把所有宋画作品和文物都搜罗研究了一番。比如宋朝人的身高不高,那个门楣要是我去肯定就撞上去了。用美来包装历史,引起人们对我们文化的兴趣,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长安十二时辰》热度过后,阴东方回归了过去东奔西走、到处接活的日子。为了广西北海一个“海上丝绸之路”的项目,他已经熬了一个半月,每天后半夜两三点才收工。

阴东方 大家都在创业初期,想把事情做好,工作热情很高。《长安十二时辰》之后,表扬铺天盖地而来,但我清楚自己的水平。

就拿我们团队来说,现在市场不景气,反而接的活多了。大概因为我们比较实在,大家越来越认同老实本分的做事态度。每次看到古人留下的文物,我觉得现代人并不比他们聪明或认真,要向他们学习,而不是投机取巧、故弄玄虚。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随性的人,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比如别人对甲方都是言听计从,我就没有这个概念,我经常说:“包饺子我不专业,但做模型还得听我的。”

这份固执,源自阴东方骨子里的自信,也是他对自己艺术态度的坚持。

阴东方 我小的时候是个小才子,比较安静,不好动,村里的小孩在外面玩游戏,我就一个人待在家里做手工。

这都要感谢我母亲的“放纵”,放在今天,在墙上乱涂乱画肯定会被父母打一顿。那时候,我所有的玩具都是自制的。我爱看动画片,就用泥巴捏出《变形金刚》里擎天柱的头、黑猫警长的摩托车;用腐朽的木头雕刻《赤壁》里的战船,竟然能在水里完全浮起来。

我姥爷是个木匠,我打心底以自己是农民的孩子、木匠的孩子自豪,老实本分、心灵手巧。后来上大学学模型,老师轻轻一点拨,我就感觉这些东西小时候都有印象,上手非常快。

整个采访中,阴东方的语速很快,几分钟一个段子,像海浪一样一波波推过来,调侃起自己来也毫不留情,有时说着自己就大笑起来。这份乐观,很难让人想到,他曾是一个被别人另眼相看的落榜生——连续4年高考复读。

阴东方 我是河北唐山人,18岁时在一所中专学校学美术。其实初三时有亲戚介绍我去上另外一所学校,但我年少轻狂,坚决不走这个关系,想要靠自己本事去考试。如果回到20年前,我还是会对那时候的自己说:“没毛病,就得这么硬,否则就不是小才子了。”

上完中专,我回老家教了两年书,按道理应该娶妻生子,但生活规律以后,每天的重复让我很压抑。因为年轻,血气方刚,又觉得自己有才气,就像许巍歌里唱的“想仗剑走天涯”。我想去内蒙古草原骑骑马,去苏杭划划船。

但事情并没有向想象中那样发展,阴东方说,自古才子命运多艰,能考上大学的确有一丝侥幸,因为自己“除了艺术天赋之外什么也没有”。

阴东方 文化课基础实在太差了,学不好,高考考了4次,高中读了7年。连食堂阿姨都问我:“你怎么还在这里?”你看我模型做旧做得好,但也没有我用过的教科书旧,有本历史书纸张都脆了,到现在还没舍得扔。

记得我第一次进教室,因为当过老师,留了个三七分的头发,穿着褐色T恤和西裤,皮鞋锃亮,腋下夹着几本书,手里捧着几本书,面无表情,妥妥一个“油腻老男人”,同学们以为是高一下学期换班主任了,全班鸦雀无声。后来,班主任问我:“你多大了?”我说,“我24,您多大了?”班主任说,“我20。”

毕业时,我的高中QQ好友数量是别人的好几倍,大多数我都不认识,但他们都认识我。毕业照我也拍了一沓,一直是站在最后一排的那个胖子。

“流水的同学,铁打的我,每年都有人给你免费拍照,哪来的好事?”现在说起那段考学经历,阴东方早已不见当年的困苦,可以非常轻松地开玩笑。梦想艰难开花,才华没被埋没,自己破茧重生,实现了“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

阴东方 我觉得不用搞得苦大仇深的。我见过很多人复读,他们都很苦,浑身负能量,还喜欢把以前的痛苦拿出来说事。没必要,都是你自己选的路,走就完了。

那段时间,父母的压力比我还大。老一辈们觉得我不务正业,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不能安分守己;村里闲话也多,说老阴家出了个傻子,是不是偏执狂,会不会自杀?

每次考完回家,母亲为了让我躲掉亲朋好友的“审问”,让我下田干活。我就骑着自行车,带着狗,钻进玉米地里,边干活边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人生不应该是死路一条,过得精彩,就得折腾。

责任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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