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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振长江文明带·之六 诗意长江:独领风骚三千年

2019-09-06 16:57
来源:半月谈网

重振长江文明带·之六,,诗意长江:独领风骚三千年  

半月谈记者 皮曙初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这是一首反映原始狩猎生活的诗歌,名叫《弹歌》。它是长江流域诗歌的始作,也是中国已知最早的诗歌,比《诗经》的诞生年代还要久远,是公认的中国诗歌鼻祖。

长江,是一部流动的诗史。自庄骚以下,长江流域辈出诗词名家,多产诗词名篇。那些伴随绵绵青山、滔滔江水流淌不息的厚重诗意,奇伟瑰丽,形成了中国诗歌精神的泱泱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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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采绝艳,浪漫豪放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首《夜宿山寺》,以寥寥数笔,将一个山空夜静、野旷天低、星汉灿烂的空灵寰宇呈现在读者的无限遐想之中,李白豪放雄健、浪漫豁达的心境情怀展露无遗,堪称千古绝唱。

李白夜宿的这座山寺,位于今天湖北省黄梅县境内蔡山上的江心寺。蔡山本是长江冲积平原中的一座孤峰,五阜湖中的一个小岛。涨水时节江湖一体,蔡山便在长江中心,蔡山上的寺庙由此得名江心寺。如今长江改道,蔡山去江已有数公里,江心寺与长江只能遥遥相望。

长江古称“大江”,不仅因为江面宽阔,更在于它浩浩荡荡、气象雄伟。“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或许正是这种大开大合的宏阔气象,滋养了长江流域古往今来多惊采绝艳、浪漫豪放的诗文特色。

早在先秦时期,楚人便以文采著称。楚人文采汪洋辟阖,“有时像风行水上,自然成文;有时像万斛源泉,随地涌出”。庄子的散文和屈原的诗歌都是具有开创性的文学先锋,开创了中国浪漫文学的先河,影响着后世数千年文化艺术的走向。

这既是由于楚人有着信巫重祀的传统和热情奔放的思想,而从地理环境上看,长江流域明媚的风光是其滋长的沃土。江河瀚阔,湖泽浩渺,山峰雄峻,林海茂密,空谷幽深,原野广阔,造就了长江流域先民宏阔中浸染旖旎、浩瀚里渗透空灵的独特审美趣味,形成了他们诡谲奇幻、奔放无羁的想象力。

“气往轹古,辞来切今。”可以说,有了长江流域气象万千的大江大湖大山旷野,才有了屈原“朝发轫于苍梧兮,夕吾至乎县圃”“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这样恣意汪洋的想象。

季羡林曾说,中国北方文化源于黄河流域,南方文化源于长江流域,南北文化的特点还是比较明显的,“专就文学而论,北方可以《诗经》为代表,南方可以《楚辞》为代表”“北方文学可以说是现实主义的,而南方文学则可说是浪漫主义的”。

王国维也曾说:“南人想象力之伟大丰富,胜于北人远甚。”这种文学上的差异性,由自然环境、社会生活、历史发展等诸多因素所决定。秦汉时期的文学较多地承袭了楚辞的风格。汉赋辞藻华丽,手法铺张,以至于“极丽靡之辞”,便是受到楚辞的影响,“拟其仪表”“窍其华藻”。魏晋之时,谢灵运、谢朓等人的诗仍以词彩见长,不过已更重于山水之“清丽”“秀丽”,铺锦列绣,激扬山水,以文字作画,成就山水诗之一脉。

唐诗宋词是中国古代诗歌文明的高峰,巨擘名篇迭出。这也是中国古代浪漫主义诗歌的高潮。自称“我本楚狂人”的李白,一生与长江有着不解之缘,他曾以“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将长江的豪壮气象一笔勾勒,也曾以“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表现出长江的阔大雄伟,而“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豪迈奔放,与屈原驾玉虬、乘凤车、飘风旋转、云霓相迎的自由洒脱如出一辙。

宏之为势,丽之为美,成为中国诗词审美情趣中一面十分鲜亮的旗帜。

今年64岁的王群海是屈原故里湖北省宜昌市秭归县人,是当地家喻户晓的屈原扮演者。图为王群海在长江岸边朗诵屈原作品

境阔意丰,文法自然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今天,登上位于武昌江畔蛇山之上的黄鹤楼,在现代化都市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虽然已难有极目千里、气吞云梦的恢宏之势,但是俯瞰江汉,两江交汇清浊分明,大桥飞架一线南北,桥上车如流水,桥下巨轮穿行,依然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大景象。

诗人崔颢是北方人,写了不少边塞诗。然而,成就其诗名的却是这首《黄鹤楼》,意境开阔、气魄宏大,情景交融、动人心魄。以至于李白登黄鹤楼时,本想提笔赋诗,见了崔颢题诗,不免搁笔,说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南北诗人到了长江两岸,往往多有佳作。王昌龄也以边塞诗著称,然而一首“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则更为脍炙人口。王湾往来吴楚间,为江南清丽山水所倾倒,留下“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千古名句。

长江总能以不择细流、广纳百川的气度,让诗人们书写出境阔意丰的诗篇。从“性本爱山丘”的陶渊明,到“逸韵谐奇趣”的谢灵运,从王勃的“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到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诗人们面对山水自然,或闲适中时遇理趣,或浩然中感喟人生,或清扬婉转、逸兴淡然,或慷慨悲壮、雄浑苍劲,却都是情景交融、天人合一。

这是中国诗歌特有的内在气质,王国维称之为“境界”,“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诗人们或“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或“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这种“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境界,贯穿了中国诗歌的全部历史,也是长江诗歌文化的显著特征。

中唐之后,随着经济重心南移,文化重心和文人的活动中心也在南移。带来了长江流域的诗歌繁盛。到两宋之时,文人聚居江南,诗词达到鼎盛。

苏轼一生,目击了长江的波澜壮阔,更体验了人生的跌宕起伏。尤其是作为贬官谪居黄州,成就了他在文学上的巅峰地位。有人统计,他在黄州工作了4年2个月,写了753篇作品,平均每2天一篇。在这里,他完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作品“一词二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前赤壁赋》《后赤壁赋》。

在大江之畔,赤壁之矶,他由自省自悟而至旷达超然。他为“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的浩渺而感慨:“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更因“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激荡而彻悟:“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苏轼一生仕途坎坷,然其诗文却是“人间绝版”。“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总能在清丽山水间了悟超然的人生,其诗也豪,其词也放,发于肺腑,自然天成。

林语堂曾说,“诗在中国代替了宗教的任务”。因为中国的诗歌,有着与宗教一样的意义,“为人类性灵的发抒,为宇宙的微妙与美的感觉,为对于人类与生物的仁爱与悲悯”。苏轼的诗词可谓其中的突出代表,于大江山水的万般变化中,感受到物我超然的理趣、文法自然的本真。

在长江边成长的作家刘醒龙说,长江一万里,大岭九千重,能奔涌的自然奔涌而来,会伫立的当然相守相望。“那些巨大的文明元素,注定只会蕴藏在山的最沉重处,水的最清纯中。”

3月16日,汉服爱好者在武汉园博园游玩,参加该园举办的“汉口里花朝节”大型汉服游园活动 程敏 摄

先忧后乐,家国情怀

面对大江大湖,情怀自会变得大气。即便是今天,站在岳阳楼上,面对“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洞庭湖水,依然令人难掩内心的激荡。

古代号称八百里洞庭,其浩渺壮阔可以想见。范仲淹从未到过岳阳楼,却凭一幅书画中的洞庭胜景,便写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士人情怀。

中华民族,饱经风霜洗礼,历受内忧外患,作为时代先声和民族心声的诗词歌赋,历来都强烈地表达出中国文人心忧天下、情系国家的爱国精神和家国情怀。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屈原作为楚国文化的传承人、集大成者,第一次用浪漫主义的诗文将楚人对楚国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认同做了酣畅淋漓的诠释,同时也对楚国存续近八百年而行将就木深感痛惜和孤愤,于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将家国情怀写进中国人的辞典。

从此,“国之不存,家将焉附”的思想便深植于中国文人的骨髓和作品之中。西汉贾谊涉渡湘江,有感于屈原的遭遇,遂作《吊屈原赋》,写道:“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其境其情与屈原感同身受。

宋代内忧外患深重,诗文之中,多有以保家卫国为使命、以家国情怀为主题者。陆游“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辛弃疾“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岳飞“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甚至女词人李清照也是豪气纵横,“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长江流域的诗人们,每每留下慷慨悲壮、沉郁苍凉的爱国咏唱。

愈是国家危难、民族危亡之际,愈是诗人们爱国之情激烈迸发之时。晚清之时,救亡图存成为中国人民最为重要的心声。在长江流域,诗人龚自珍激愤呼号:“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鉴湖女侠秋瑾抚刀太息:“无限伤心家国恨,长歌慷慨莫徘徊。”

他们的激愤与太息,情同屈子,志比陆辛。

在屈原自沉汨罗江两千多年后,诗人闻一多“爆一声,咱们的中国”,再次用生命诠释了不同历史时期的家国情怀。闻一多生长于长江中游之滨、浠水望天湖畔,对于故乡家园,他有着深深的眷恋:那里“白波翻在湖中心”“绿波翻在秧田里”,那里“麻雀在水竹枝头耍武艺”“孵卵的秧鸡可在秧林里,泥上可还有鸽子的脚儿印‘个’字”“湖岸上有兔儿在黄昏里觅粮食,还有见了兔儿不要追的狗子”……

今年是闻一多诞辰120周年,也是他遇害73周年。73年前,他用生命和鲜血照亮了至暗的年代。“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别看五千年没有说破,你猜得透火山的缄默?”从1840年鸦片战争,到70年前新中国成立,多少仁人志士为着这一句“咱们的中国”,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写就了一曲曲惊天地、泣鬼神的历史壮歌。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山河怎可破碎,土地不容践踏。数千年来,反映在浓浓诗意中的民族情感从未改变。

长江,是一条流淌千年的文化长河。生态的滋养,文化的凝聚,这其中不仅可以一览中华文脉的历史印记,更能窥见古老文明延绵不绝的内核密码。沧海桑田、世事浮沉,但是内核的东西却如这滚滚江水,奔腾不息。(未完待续,请关注下期“重振长江文明带”之七)

责任编辑:孔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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