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在废墟里开一朵灿烂的花

半月谈记者 李春惠

刘芳，贵州省贵阳市白云三中一名盲人女教师，被称为“中国大山里的海伦·凯勒”。作为心理辅导老师，她多次成功挽救自杀者，化解了成百上千名学生的青春期心理问题。

刘芳 原本我也是个明眼人，1997年患上视网膜色素变性，不是一下子失明的那种，而是看着光线一点点在眼前变弱，最后就剩下一片黑了。

失明后，语文课是教不了了，但我身体好得很，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讲台，也没想过调去别的单位，更不会选择病退。我想尽一切办法留在这三尺讲台上，在这所农村学校服务下去，这个初心从没改变。

不得不承认，起初真的是寸步难行，一刻也离不开亲友。好在白云三中的同事们，对我从来不嫌弃、不抛弃，让我和大家活得一样有尊严、有归属感。可以说，我的同事就是我翅膀下的风。

孩子们也给我巨大力量,只要走进课堂,听到的都是欢呼声,无论在学校的哪个角落，孩子们都会主动来帮助我。

过去我算是比较勤奋的那种，失明后更是不愿苟延残喘、苟且偷生。起初总是碰着桌子、椅子，腿上、胳膊上经常有淤青。但我一直坚持在力所能及的事上付出百分百努力，能帮助别人时努力帮。调整好心态，别人帮我时不觉得在接受施舍，我帮他们时则自觉有存在的价值。

我最怕听到“你眼睛看不见了,干脆病退吧!”之类的话,可能说话的人是在为我考虑,但那是要了我的命,会把我推向更加黑暗的深渊。

眼前的刘芳，扫地、洗衣服、倒开水、冲咖啡……动作熟练得几乎与常人无异。在命运带来的这场灾难里,刘芳拼尽全力在废墟里寻找缝隙，艰难地开出一朵灿烂的小花。

刘芳 刚患病时，我不愿放弃教课,用残存的视力背下了初中三年的语文教材内容。那几年,靠记忆授课,还摸索出自己的办法,比如上作文课，让同学们朗读自己的作文,再与全班同学一起点评和修改……

虽然我看不见世界了,但世界仍留给我一个平台，2007年起我不教语文课了，开始做一件产生新的人生价值的事情,那就是给农村学生做心理辅导。这是一次工作转型,以另外一种方式让我留在心爱的讲台上。工作转型带来了新的机遇和挑战，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感觉到了被需求。

刘芳做心理咨询时，在贵州农村学校心理辅导基本还是空白。白云三中地处城乡接合部,社会构成复杂,学生心理问题较多。

刘芳 曾经陪很多孩子走过了心理沼泽。新学期我帮助的高同学是一个弃婴，被两个老人收养，孩子进入青春期后心理逆反严重，两个老人无奈之下找到我。我就跟孩子聊天，带他参加电视台的拍摄活动，给他买新衣服，鼓励他、给他信心，现在这个孩子内心比较平稳，正向好的方向发展。

还有一个看着很文静的女生，在学校公开早恋，还参与班级欺凌，因为选班干部落选，就殴打不选她的同学。对于这样的“问题孩子”，我会从了解她的原生家庭入手，在学校观察她的优点，适当给予表扬的同时也敲敲警钟，和班主任一起引导她。我们一般会跟进三年初中阶段，很劳神，但是很有必要。

以前我更多的是走近学生，给他们上青春期心理健康课。我为部分孩子做了成长记录袋,装满了他们成长的快乐与忧伤,也装满了只能告诉我的小秘密。和他们聊留守的心酸苦痛，聊单亲家庭的苦恼，聊如何平安度过狂躁不安的青春期。到现在心理讲座还是开设的，但是因为精力有限，课少，不系统，影响的范围不大。

现在我还给家长上培训课，一起探讨亲子关系。有些青少年问题的根子在成年人，他们自己没有调整好心态和情绪，结果投射到自己孩子身上了。孩子们的问题首先是家长的问题、社会的问题。

研究农村中学生心理问题,也给刘芳带来不少启发。

刘芳 校园是一块净土，但是也深受社会问题的影响。大量留守儿童、流动儿童的产生，带来很多矛盾冲突。农村离婚率攀升，单亲家庭儿童增多让我们猝不及防。也有社会的因素，如手游的强大吸引力，导致孩子厌学情绪疯长;不良网络信息无底线的道德误导，让老师想跟其拼个“你死我活”，却又无可奈何。

有一个案例，去年一个十四岁少女意外怀孕，为了博取眼球和打赏，她在网络上进行怀孕直播，居然成为小网红，这个事件让教育工作者震惊和痛心。在直播平台违法经营、监管存在漏洞情况下，产生了未成年人不自尊不自爱现象。

我和同事讨论认为，原生家庭对孩子放任自流和过度约束也是重要原因，家庭中缺少爱或者缺少正确的爱，都会导致孩子向外寻找情感寄托。

刘芳失明后也常去逛书店，只为闻墨香。她在电脑上装了盲人软件，打字比很多明眼人还快。她在黑暗中完成了两部长篇小说，一篇是17万字的《石榴青青》，一篇是28万字的《花开十年》，其中都有不少教育和家庭的故事。

刘芳 主要是想告诉大家，爱好很重要。眼睛好的时候，我有许多爱好，随着视力不断下降，我的爱好只能一个一个放弃了，留下来的只有写作。写作改变了我生活的惨淡，排遣了疾病带来的愁苦，我不停地写，写生活，写工作，写我所有的情绪，这成为我生命的支点。感谢世界看到了我的努力，我因此得到更多关注。

其实我想要做的事还有不少。我会坚持教书到退休;我还要写几本书，有趣的思想可以温暖很多需要安慰的灵魂;我要用小说义卖的款项做公益;我还计划一年出一首歌曲，现在已经有两首歌曲问世了，我觉得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