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官场暴力，多少难言之痛

半月谈记者 王贤/邵鲁文

河南省济源市委原书记张战伟掌掴市政府秘书长翟伟栋一事虽已尘埃落定，但暴露了长期被“视而不见”的官场暴力问题。半月谈记者调查发现，近年来被曝光的作风霸道、施暴下属的问题干部并不少见，而未被公之于众的基层官场语言暴力、软暴力更为多见。这表明部分干部官本位特权思想严重;一些地方民主集中制被破坏，“一把手”缺乏制约成为“一霸手”;有的地方干部管理缺位、监督乏力。可以说，官场暴力不仅污染了党内政治生活，败坏了党风政风，还严重损害了党和政府形象。

“耳光”之外，软暴力更常见

张战伟“掌掴闹剧”所引发的轩然大波，折射出民众对少数领导干部作风粗暴、江湖习气、颐指气使耍官威的深恶痛绝。事实上，近两年干部官员暴力殴打下属的个案屡有曝光。2020年9月23日，山东乳山市党史研究中心主任徐华伟对下属工作不满意，连扇下属两次耳光，并且是边扇边骂，还把下属手中拿着的文件打掉，其下属则一直低着头。

甘肃省武威市委原书记火荣贵也是作风霸道的负面典型之一。某次，火荣贵和几个下属乘电梯，电梯门开后，市委秘书长想出去手拦电梯门，火荣贵却以为他要先走，抬腿就将秘书长踹飞在地;另一次，火荣贵出席武威市凉州区的某项目开工仪式，铲土奠基时铁锹突然从把上脱落，火荣贵顿时火冒三丈，手持铁锹把追打区干部。

山东大学社会学教授王忠武说，从近两年曝光的多起官场暴力事件和查处、审判的案例看，官员暴力往往是逐步发展加重的，从语言暴力慢慢变为肢体暴力，从辱骂转向扇耳光、当众殴打下属。

半月谈记者调查发现，暴力行为之外，语言暴力、无故打压等软暴力在基层更加普遍，也更为隐秘和难以言说，部分被施暴的干部身心俱疲，敢怒而不敢言，有的只能一走了之。

“市里换了新书记、单位换了新领导后，我们就进入了至暗时刻，折腾加班到凌晨不说，还动不动就被辱骂，有时甚至是人格侮辱。”某省会城市市委部门多位干部说，现在大家都盼着领导赶紧提拔了走人，有一位处长受不了，直接裸辞了。

“上级主要领导曾在我单独汇报工作时呵斥我‘你给老子滚’，让我感觉自己再不走，就会影响本地发展。”一位原全国优秀县委书记辞职前曾吐露心声。当时，这位县委书记给上级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另眼相看、全面压制，这让我极其痛苦，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心力交瘁，甚至一度患上了焦虑症……”

官霸何以横行无忌

一些干部和专家认为，官场暴力问题玷污了政治生态，对一个地方、一个单位的凝聚力、向心力和事业发展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王忠武说，一些官员官本位思想、特权思维严重，习惯以行政命令或打招呼、找关系等方式行使特权，一旦遇到阻碍，就容易演化成暴力行为。一年间，各地官员打骂防疫人员的事件时有发生。湖北省政协常委、省统计局副局长叶青认为，往往越是级别高、有水平的干部，越尊重下级、以人为本。

半月谈记者梳理发现，施暴者多为部门、地市的一把手，他们往往一言堂，一旦出现不同的声音，就要对下属动怒。中央社会主义学院马克思主义理论教研部教授赵丰说，一些地方和部门在干部管理上有缺位，缺乏约束一把手的有效手段，致使一些干部飞扬跋扈。

现实中，被查处的官员暴力行为，主要是依靠网络曝光和官员落马后的调查审判。往往是舆情发酵在先，调查处理在后，甚至不发酵不处理;承受暴力的干部大多只能忍气吞声，或朋友同事间私下流传，微弱的声音难以对施暴者形成震慑。

多位基层干部说，一些作风霸道的干部眼睛只盯着上面，不顾底下人的死活;而上面的领导如果把反映作风霸道的问题，理解成作风硬朗、敢于担当，就会形成恶性循环。

须从完善官员任免决策入手

基层治理现代化需要什么样的干部作风?如何从制度上减少甚至杜绝基层官场暴力现象?受访干部和专家纷纷建言献策。

第一，坚持用制度管权管事管人，把从严管理干部贯彻落实到干部队伍建设全过程。赵丰认为，组织部门应进一步规范民主决策程序、创新选人用人机制、完善考核评价体系，充分运用科学数据对干部进行立体式“画像”，全方位测评，让干部既有压力，又有动力。纪检部门要加强对“一把手”的教育管理，出台相应的纪律措施，让领导干部敬畏法纪、敬畏组织、敬畏群众，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

第二，对官场暴力现象发现一起、查处一起，为受到暴力摧残的干部提供可操作、可信赖的反映渠道。针对官霸失格、失德现象，要坚持有举必查、查必有果、查必到位，对破坏规则、无视下属的领导干部“零容忍”。对于扰乱公共秩序、破坏法律法规的，要鼓励曝光、严肃查处，在全社会起到警示作用。

第三，加强对干部特别是一把手的教育引导，帮助他们提高自身修养，正确区分魄力与霸道的界线，摒弃官本位、特权等思想。叶青认为，官员应从自己倒开水、提包、拿杯子做起，杜绝官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