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再探新道路

作者：姜琍

1989年政坛剧变后，中东欧国家开始探索新的发展道路，即制度转型和“回归欧洲”并行的道路。30多年来的实践证明，西方的自由民主模式移植到历史文化传统不同的中东欧国家很难生根。在国际环境和国内政治经济形势发生重大变化的情况下，以匈牙利为代表的部分中东欧国家再次出现新道路探索转向，为世界提供了新的思考空间。

5 月30 日，比利时布鲁塞尔，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参加欧盟特别峰会(图片来源：人民视觉)

从“回归欧洲”到另辟蹊径

中东欧国家“回归欧洲”的历程伴随着制度的系统性变革。它们在政治上确立了三权分立原则，实行议会制和多党制；在经济上从单一所有制和中央计划经济体制向多种所有制和市场经济体制转型；在外交上努力淡化与苏联及其主要继承者俄罗斯的政治、军事和经济联系，致力于加入欧盟和北约进而重新融入西方。随着捷克斯洛伐克联邦一分为二，南斯拉夫联邦先后解体为6个国家，新独立的联邦继承国还开启了国家构建进程。

2021 年4 月1 日，匈牙利布达佩斯，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及意大利联盟党领导人萨尔维尼在匈牙利布达佩斯举行会晤，讨论建立一个平衡欧洲议会权力的政党联盟(图片来源：人民视觉)

尽管转型的多重性和同时性为中东欧国家建立自由民主、市场经济和融入欧洲一体化进程带来严峻挑战，但在“回归欧洲”梦想的激励下，在加入欧盟的条件性和加入北约的框架性标准的引导和制约下，16个中东欧国家中已有14个国家加入北约，11个国家加入欧盟，成为西方的一部分。欧盟成为中东欧国家民主化的主要外部推动力。

加入欧盟后，中东欧国家经历了一系列危机，如国际金融危机、欧元区债务危机、难民危机、英国脱欧、疫情危机和乌克兰危机等。一方面，欧盟在利益分配、决策机制、应对危机能力和内部团结等方面的弊端凸显，对中东欧国家的吸引力有所下降。另一方面，各种危机对中东欧国家的冲击比对欧盟老成员国更大，一些中东欧国家在欧盟内愈发强调主权和平等，争取更多的决策自主权，拒绝不符合本国利益的政策和安排。

在危机频发、欧盟发展陷入困境、中东欧国家历史文化传统和政治精英的执政思维等因素的交互作用下，一些中东欧国家，如匈牙利（从2010年至今）、波兰（从2015年至今）和斯洛文尼亚（2020-2022年扬沙政府时期），探索“非自由民主”道路，加强对媒体、司法机构、非政府组织和社会道德伦理的管理与规范。

从转型“优等生”到新道路探索者

在中东欧，匈牙利曾是政治和经济转型的“优等生”，在欧盟和北约东扩第一波中加入。同时，它又最早探索“非自由民主”道路，还影响了波兰和斯洛文尼亚的制度探索。

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维克托是欧盟国家中任职时间最长的现任总理。他在1998～2002年担任保守派联合政府总理，从2010年至今连任4届。

欧尔班被匈牙利多数选民视为国家利益和民族独特性的坚定捍卫者。他融合了社会保守主义、民族保守主义和欧洲怀疑主义等理念，重视国家主权、民族统一、经济稳定、社会保障和基督教价值观。他对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持怀疑态度，寻求国家对关键经济部门的控制；推行实用主义外交政策，以国家利益而不是意识形态为出发点，积极开展与俄罗斯、中国、以色列和土耳其等国合作。

2014年，欧尔班在一次演讲中阐述了关于“非自由民主”的政治观点：民主不一定是自由主义的，自由民主具有不民主的特征，因为它不能容忍其他观点；正在建设的匈牙利国家尊重公民权利，但它是非自由主义的，因为它将社区而非个人视为基本政治单位，民族利益是国家组织社会的核心要素；非政府组织和民间组织将始终处于政治生活的边缘；欧盟成员国身份是重组匈牙利国家的障碍，必须与欧盟进行斗争；实行“非自由民主制”旨在促进国家自给自足、国家主权、家庭主义、充分就业和保护文化遗产。

从2010年起，欧尔班领导的“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简称青民盟）在匈牙利政坛独占鳌头，为持续改变自由民主制度创造了条件。在2010年、2014年、2018年和2022年的议会选举中，青民盟与基督教民主党组成竞选联盟，连续取得压倒性胜利，占有议会三分之二多数议席。在2022年4月举行的议会选举中，青民盟首次面对6个反对党的联合挑战，仍以悬殊的结果打败对手，赢得199个议席中的135席，比2018年增加了两个议席。令人鼓舞的选举成绩表明，匈牙利多数民众支持欧尔班倡导的“非自由民主”发展道路。

5 月11 日，首届“中国—中东欧国家技术合作交流大会”在南京举行(图片来源：人民视觉)

新道路面临多重压力

多年来，欧盟委员会、欧洲议会和欧盟法院针对匈牙利采取了各种约束措施。比如，欧盟委员会对匈牙利启动违规程序，欧洲议会通过决议可能暂停匈牙利表决权，欧洲议会最大党团欧洲人民党在其内部中止青民盟权利，欧盟法院做出对匈牙利不利的裁决。

由于硬性约束措施作用有限，欧盟逐渐借助软性约束工具来防止匈牙利和其他成员国违反欧盟基本价值观。2020年12月，尽管匈牙利和波兰强烈反对，但欧盟委员会坚持出台了将遵守法治与获得欧盟资金挂钩的“条件机制”。2022年2月，欧盟法院驳回匈牙利和波兰的起诉，批准使用“条件机制”，以阻止欧盟资金流向所谓“违反法治的国家”。4月，欧盟正式对匈牙利启动了“条件机制”程序，一旦认定匈牙利违反法治，就可能暂停从欧盟复苏基金向其拨付几十亿欧元资金。7月，欧盟委员会发布关于成员国法治状况的第三份年度报告，继续将匈牙利和波兰作为批评对象，敦促匈牙利进行改革，并决定暂不向其拨付欧盟资金。

2022年2月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欧尔班政府拒绝向乌克兰提供武器、抵制欧盟对俄罗斯实施能源制裁、呼吁欧盟领导人与俄罗斯进行和谈，这一立场与欧盟多数国家不同。

面向未来，匈牙利、波兰等国能否在欧盟框架内坚持“非自由民主”道路，仍然是个未知数。但这些国家的独立自主探索，在超越西方式自由民主制度方面，仍然具有重要的探索意义。（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