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切割”，欧洲的权宜之计

2019年5月，德国总理默克尔在美国发表演讲，含蓄批评特朗普的政策和世界观，支持全球化与多边合作

特朗普执政两年多来，以“美国优先”为总原则，以单边主义、极限施压等方式四面出击，不仅透支美国自身战略信誉，也对以美欧为核心的西方世界带来强烈冲击。美欧的分歧矛盾不仅关乎双方、关乎西方，也将对国际体系和国际秩序产生全局性和结构性影响。

“特朗普冲击波”

在“美国优先”原则的指导下，特朗普政府凌驾于开放、多边、基于准则的战后国际秩序之上，采取现实主义手段维护自身霸权，走上了“非自由主义霸权”或“无赖超级大国”的道路。

在经贸领域，美国以强势外交促使欧洲让步。特朗普政府在关税问题上频频向欧洲施压，不仅将其视为缩小贸易逆差的手段，还与多个问题挂钩，比如要求欧盟在对华经贸问题上向美国靠拢，要求欧盟在多边场合不反对美国的行动或者保持沉默，要求欧洲盟友承担更多北约军费等。

在全球治理和多边外交领域，美国的单边主义与欧洲国家的多边主义针锋相对，矛盾在短期内集中爆发。比如，美国藐视世界贸易组织，退出或胁迫他国重谈贸易协定，破坏欧盟推崇的全球经济治理机制和准则;无视欧洲盟友，退出伊朗核协议，威胁对与伊朗开展业务的欧洲企业进行“次级制裁”;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退出气候变化巴黎协定，等等。美国的单边主义与“退出主义”，与欧盟始终坚持的多边主义与“制度主义”，形成鲜明对比。

从理念上看，特朗普政府淡化美欧西方同盟关系中的价值观因素，从狭隘的经济得失衡量美欧关系，在处理对欧关系时利益当先，反对欧盟“搭便车”，要求把美国“失去的”财富和机会夺回，漠视二战后美欧曾共同坚持的观念和机制。

欧洲被动“双重切割”

由于特朗普对外政策与长期存在的西方共识大相径庭，欧洲从一开始的观望等待转向激烈辩论，并且在一些领域开始与美国“切割”，以美欧为基石的西方世界裂痕渐深。

当前，欧洲对美欧关系前景的辩论，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是如何看待“特朗普现象”的持久性，特朗普时代是否只是过渡期，美欧关系在后特朗普时代能否重回正轨。支持正反两种看法的证据都大量存在。从民意上看，美国人普遍支持北约，视欧洲为重要伙伴，美国的社会组织、商业团体以及包括国会和政府机构在内的政治建制派，支持美欧关系的规范网络。但令欧洲不安的是，美国对承担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领导角色感到疲惫，对欧洲在安全上“搭便车”的指责由来已久，也是两党共识。

二是欧洲是否应当准备进入后大西洋主义时代。这一讨论在德国尤其激烈。大西洋主义者认为欧洲不应有脱离美国的想法，欧洲安全仍依赖美国;而后大西洋主义者则认为，美国没有能力和意愿担当欧洲的稳定器和保护者，欧洲必须重新审视后大西洋时代的对美政策。

在此背景下，欧洲在政策上采取了一种权宜手段——“双重切割”战略。第一重“切割”是将美欧紧密的安全合作与其他领域的竞争和对抗切割。在安全领域，特朗普政府实际上加强了对欧洲及周边地区的投入，美欧安全纽带有所增强。欧洲的北约成员国开始认真对待美国“责任分担不均”的指责。预计国防开支达到GDP的2%标准的北约成员国，将从2017年的8个上升到2024年的15个。

但在其他领域，如贸易、伊朗核协议、气候变化等领域，欧洲已经不畏惧与美对立甚至采取对抗措施。在贸易领域，针对特朗普对欧洲钢、铝征收25%和15%关税的威胁，欧洲以两手措施回应:向世界贸易组织递交诉讼请求，并对美国产品采取反制关税。在美国宣布退出伊朗核协议后，欧洲一方面谴责美国，另一方面以实际行动挽救该协议。

第二重“切割”是将特朗普政府与美国政治生态切割。欧洲努力与特朗普以外的美国政治、民众对话，等待特朗普时代的结束。众多欧洲学者呼吁，“不能因为特朗普的政策而焚毁通往美国的大桥”，应积极接触美国社会各界，向美国民众传递信息，培养民间友好力量。这一考虑也体现在欧洲各国领导人的访美行程中。2017年1月，英国首相特蕾莎·梅访美，试图加强同共和党建制派的纽带。2018年4月，法国总统马克龙访美，在国会演讲中含蓄批评“美国优先”，表达“切割”意图。2019年5月，德国总理默克尔在美国发表演讲，含蓄批评特朗普的政策和世界观，支持全球化与多边合作。

国际秩序面临挑战

美欧关系的变化将对战后西方共同建立和维护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产生巨大影响，让这个已承受巨大压力的秩序面对更大挑战。

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在二战后由美欧主导建立，并在冷战结束后被推广至全球。经过多年发展和演进，这一秩序在经济上以“华盛顿共识”为核心，推动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推崇投资和贸易便利化，将全球化奉为圭臬;在机制上建立了以世界贸易组织、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代表的多边体制。因此，这一秩序在一定程度上凝聚了美欧共同利益，赋予“西方”这一名词实质意义。

在特朗普执政之前，美欧曾希望携手适度改革国际秩序，使之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美欧力推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就是双方试图结合经济和政治优势，按照对西方有利的经济原则和政治价值观，调整国际贸易规则的尝试。特朗普执政后对这一秩序的背弃，是欧洲难以接受的。

欧洲是高度外向型的经济体，维护贸易自由化和开放的贸易体系符合其利益。欧洲各国政府和欧盟认为，以合法、有效的国际机构和规则为支柱的国际秩序，最能保护欧洲利益。尽管欧洲认为自由主义国际秩序面临巨大挑战，但这一秩序仍能很好保障欧洲安全和利益。

因此，欧美对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态度存在较大分歧。二战结束以来，维护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是美欧共同的目标，只是在维护秩序的方式方法上存在争论，但目前双方出现根本性分歧，西方内部出现较大裂痕，无疑将使国际秩序面临更大的挑战。(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孙成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