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非洲文化”系列报道之十三

北京大学非洲研究中心主任 李安山

意大利思想家维柯、法国启蒙学者孟德斯鸠、德国历史学家斯宾格勒、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这些近代欧洲思想家的名字可谓享誉世界文化界。但少有人知道，这些有名的思想家都曾经受益于14世纪一位阿拉伯历史和社会学家。他就是伊本•赫尔敦(Ibn Khaldun，1332-1406)，被汤因比誉为西北非“探索人类历史结构的杰出历史学家”。

出身显贵，经历丰富

伊本•赫尔敦出生在突尼斯的显贵家庭，从小受到学术熏陶。在阿拉伯人对伊比利亚半岛的征服中，他的祖先是被派往西班牙的占领军军官。他的父亲当过兵，也是一位有学问的人，用伊本•赫尔敦的话来说，他父亲“阿拉伯文知识很好，精通不同形式的诗歌”。由于自身的显赫出身和聪慧才能，加上所处的年代正是阿拉伯帝国灭亡之后的动乱时期，伊本•赫尔敦得到了为多个王朝服务的机会。

伊本•赫尔敦从20岁起就开始在突尼斯哈夫斯王朝任职，之后还在摩洛哥非斯王朝、格拉纳达的奈斯尔王朝、摩洛哥马林王朝任职。宫廷里的尔虞我诈曾使他身陷囚笼。后来，他虽然被释放，却一直未得到重用。1374年，他隐居于伊本•萨拉迈城堡，潜心从事研究活动。1382年，他访问开罗，当时的埃及国王授予他法学教授职位，他也被任命为爱资哈尔大学马立克派大法官。他还曾随军出征，并身陷敌营，但始终忠实于马木留克王朝。伊本•赫尔敦晚年坚持钻研学术，并留下了多部著作。

在14世纪关注人类发展史

伊本•赫尔敦著述甚多，涉及伊斯兰教义、逻辑、诗歌、哲学和历史。为世人所称颂的巨著《阿拉伯人、外国人、柏柏尔人历史大纲》是他为国际学术界留下的精神遗产。这部著作分为七卷，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当属第一卷绪论和人类发展史，即后人所说的《历史绪论》。其他各卷主要记述了阿拉伯人自远古到14世纪的历史发展，其他国家和民族的历史，北非柏柏尔人的历史以及他的游记。

《历史绪论》包括6个部分，各章相互联系，又自成一体。根据一位当代阿拉伯学者的阐释，第一章为社会学概论，第二、三章为政治社会学，第四章为城市生活社会学，第五章为经济社会学，第六章为知识社会学。可以说，该著作包罗万象，但始终围绕着人类社会发展的主题，从人类起源到自然条件和地理环境对人类发展的影响，从人类的早期迁移和游牧生活到定居的都市生活，从原始部落的政治社会制度到政权的建立和国家机构及各种社会关系，从人类社会的劳动分工和各种职业到人类知识的各门学科。

伊本•赫尔敦原来只希望写一部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的历史，后来觉得有必要对历史方法进行探讨，由此产生了《历史绪论》这样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史著作，也意味着他从方法论角度为人文社会科学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该著作出版数百年后仍在引起各种政治势力的关注。16～17世纪，这一著作曾引起奥斯曼帝国执政者和学术界的重视；18世纪，《历史绪论》的土耳其文节译本出版；19世纪60年代，《历史绪论》全书被译成法文。

由于伊本•赫尔敦对国际学术界的重要贡献，他得到了诸多耀眼的头衔，如社会科学家、历史哲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史学家等。他也受到很多赞誉，有的人认为他是介于亚里士多德和马基雅维里两个时代之间的“社会科学界的重要人物”，有的人将这位学术天才称为“阿拉伯的孟德斯鸠”。

思想启迪穿透数百年

正如开头所言，我们可以在不少后起的欧洲思想家的著述里找到伊本•赫尔敦的思想遗产。比如意大利思想家维柯曾提出社会科学的几个重要观点，如社会发展的必然性、人类发展分为三个阶段以及人的共同意志是历史发展的原动力等观点。这些观点早在300多年前已经由伊本•赫尔敦提出。法国启蒙学者孟德斯鸠提出的地理环境对人类社会发展的深刻影响这一观点也在《历史绪论》中系统研究过。德国历史学家斯宾格勒和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有关不同文化的兴起、繁荣、衰落和灭亡的阶段论或是“历史循环论”最早伊本•赫尔敦也阐述过。

伊本•赫尔敦阅历丰富，知识渊博。他的卓越贡献在于将当时人们对神的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关注转到了对现实世界的关注上来。他认为，对现实世界相互关系的了解非常重要。他对人类社会发展的思考为后来者提供了有益的精神食粮。他对历史学的贡献表现在他对历史哲学和社会经济史的探讨上。他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推论为历史哲学提供了思想源泉，他关于文明和人口相关性以及劳动分工必要性的阐述启发了社会经济史的研究，他对社会集团的划分、不同政治制度的建立和国家机构的研究为社会学和政治学提供了启示。

其一，伊本•赫尔敦认为一个社会的发展有起有落，有盛有衰。他认为，国家的发展过程和人的生命过程是相似的，要经过诞生、生长、鼎盛、衰老和灭亡五个阶段。这一过程长达三代，约120年时间。其二，伊本•赫尔敦是最早从人口统计学的角度研究历史的社会经济史学家。他率先提出了文明衰落与人口锐减的关系，关于游牧民在军事上比定居者占优势的观点构成了他的社会历史观的基础。其三，他指出历史不能只记载表面的东西，“如果只是记述从前某一君主的妻子们的名字，或这位君主的戒指上铭刻的字样，那有什么好处呢？”在研究对象上，他将社会分成两个主要集团——农牧地区和城市地区，与之相对应的是平等主义团结精神与国王的独裁统治。他同时认为游牧生活先于定居生活，游牧民族团结一致，忠于集体利益，其道德品质比腐化堕落的市民高尚。

更重要的是，伊本•赫尔敦率先提出了一个历史唯物主义的命题，即不同民族在习惯和制度上的差异，取决于他们获得生存资料的方式；人类社会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在不断发展演进。他注意到世界上存在着沙漠地区和肥沃地区。人们最初过着不断迁移的游牧生活，后来才转入定居，农业生产应运而生，直至最后才出现了城市、城市经济和市民生活。他认为，社会和民族间的差异是生物和地理因素造成的，生活方式的不同导致了各族人民发展的路径各异。由于他强调用生产方式作为解释社会性质的基础，非洲学者认为他较早地提出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方法。由此看来，对阿拉伯世界产生的这位伟大的社会科学家，我们确实不能视而不见。

（“走近非洲文化”系列报道由本刊与北京大学非洲研究中心联合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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