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    姜亦华

南京鼓楼区龙园北路上，有一辆标示着“焦作铁棍山药”的货车，每年冬天都有一对中年夫妇停在这里卖货。前两年春节前我都买过，回家一煮就闻到香味，吃起来又香又粉。今年再去买，与跟我年龄相仿的女老板攀谈起来，竟获悉许多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的情况。

他们是河南省焦作市温县人，家住黄河北岸。这一带岸畔沙土层厚达1.5m，历史上就载种铁棍山药，产量很低，只能贡奉皇帝。后来种性衰退，几乎绝迹。上世纪80年代初农业科技人员用几株野生的加以培育、推广，沙土里长出细细的根，如农夫的粗粗的大拇指，却很长，有1~1.5米。煮食，比大田里的山药香得多。河畔的农民由此多了一条赚钱的路，装上货车销往全国各地。尽管售价比一般的山药贵一半，城里人还是喜欢买回家品赏那野野的香味，据说还有补肾益脾养胃保颜的功效。

我问女老板：从你们家开车到南京，经过许多城市，怎么不就近停下卖，一直跑到这儿来呢？她说：南京人好呀，厚道，不杀价。也在一路上的城市卖过，还价还得我们没法卖。这东西栽种、管理都不难，难在秋后收挖，那么长，一不小心就断了，长长短短的没卖相，就不值钱，只能自己吃。小心翼翼，一天只能挖出几十根。收挖迟了怕它在地里冻坏，数量太少也不够装车，得雇请一些有技术有工具的人来挖，给他工钱，所以卖得贵。南京人晓得我们不容易，买得爽。南京人对外来人很照顾，我们没地方烧热水洗脸，到早餐店去吃东西，带条毛巾要点水洗个脸，人家都肯。

那么，你们晚上住在哪里呢？她指着货车的驾驶室，说：就住里头。我吃了一惊：这寒冬腊月的，不冷吗？她笑笑说：不冷，有被单。你们这儿最冷也就是零下几度，我们那儿零下20度呢。我不禁摇摇头：如果冻出病来咋办？她还是笑着说：我们是粗人，不生病的。我仔细看了她的脸厐，倒也饱满，只是皮肤粗暗，像车上的山药的颜色。我猜她肯定没搽雪花膏之类，心想明天带两瓶用不了的护肤霜给她。

这山药你们自己吃不吃呀？答曰：在家吃得多了，出来就图多卖几个钱，不吃了。我点点头，晓得他们舍不得吃。

现在贩运农产品的商家很多，这么好的山药肯定有人去产地收购，你们卖给他，也就免得自己开车出来，日无食场，夜无宿场，多辛苦啊。我同情地说。她回应：是有人去收购，但我们收挖得慢，他等不及，待我们成批量地存放在家中时，他出价低，我们舍不得出手，就自己出来卖了。反正冬天在家也没活儿做，出来赚几个钱呗。

如果你们能与淘宝网等网络公司接上头，在网上卖，或许还能做成品牌呢。我出了个主意，但她很淡漠，说：我们家中没电脑，出门也不会用手机，只带了个收音机听听歌子和天气予报。上网卖山药，全村还没人会玩这个。

正说着，有人来买山药了。她迎上去，那人看看货，问问价，想买不买的样子。我指着自己腰里夹着的一捆说：这山药我每年都买，回家在锅里煮的时候就闻到一股香味。那人朝我看了一眼，不像是她雇佣的“媒子”，就果断掏出一张100元的票子，跟我一样买了10斤。

顾客走了，我想继续跟她讨论网上销售的事，她已无兴趣。换个话题，问道：你老公怎么不在这儿做生意呢？她说：他在附近的一家饭店打杂工，挣点钱。早上9点去，晚上8点回，中饭晚饭都在店里吃，还带两次给我吃呢。我一人在这儿也能对付了。

正说着，他回来了，手上捧着两个饭菜盒，乐呵呵地说：今天老板看天气冷，要下雪，叫我提前下班，早点开车到大桥下面去占个位置，躲躲夜里的风雪。

我可乐不起来，心想：把车开到大桥下面过夜当然比停在这里好一些，但哪能挡得了风寒？想必那桥下还有一些没有车辆驾驶室可住的流浪打工者呢。唉，什么时候多一些科学技术送到他们家乡，他们就免吃此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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