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设计要有自己的品格和方向

对话嘉宾：

柳冠中(清华大学教授、创办中国第一个工业设计系，被称为“中国工业设计之父”)

张小琴(清华大学副教授、“人文清华”项目负责人)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在各种国际设计创意大赛中获奖。比如德国的红点奖在中国设立了专门针对中国企业的“中国好设计奖”，不少企业趋之若鹜，甚至地方政府也对获奖单位和个人进行奖励。

针对这种现象，清华大学教授、“中国工业设计之父”柳冠中在与清华大学副教授、“人文清华”项目负责人张小琴的对话中提出，有些奖项无非是一些商业行为，获奖并不能证明中国设计正在崛起，恰恰相反，中国设计不能被一些国际奖项操纵，应该有自己的品格、自己的方向。

张小琴：这几年，红点奖、IF奖等世界知名设计大赛都有中国产品获奖，有人觉得这是中国设计正在崛起，您怎么看这种现象?

柳冠中：这跟我的评价正相反。一年里中国获奖作品有上千件，目的很清楚，就是为了钱。报名要交钱、参加初审要交钱、参加复审要交钱、参加最后的展览要交钱、参加新闻发布要交钱。比如红点奖，在德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但在中国正冉冉上升。有些省出台了政策，对拿到红点奖的单位和个人进行奖励。很多学校都承认这个奖，拿到红点奖，毕业的时候就好就业。

应该说，中国设计上的进步不用红点奖去承认，不参加红点奖，中国设计也进步了，不能因为中国的红点奖获奖者多了，就说明中国设计进入世界先进行列了。

张小琴：中国现在有能够跟它匹敌的奖吗?

柳冠中：有。工信部有中国工业设计大奖，这是代表我们国家的政府奖项。另外，有北京红星奖、广东省长杯、浙江省长杯、山东省长杯、河北省长杯等，有上百种地方奖。

说到这儿，不能不说另一个问题，评奖热反映了中国工业设计的急功近利。评上奖的人可以升级、涨工资，地方政府评了奖，年底有业绩。但评完奖的东西如何落地?这是一个怪象。改革开放以后我们重视设计，都是从评奖开始的。评奖不是目的，评奖是为了树标杆，引导大家把真正好的东西，落实到生产生活中，而不是为了拿奖项。

张小琴：奖项很可能成为一个导向。

柳冠中：对，设计是启发我们自己创造力的，不能被外国人牵着鼻子走。2015年红星奖评奖时，中国评委提名高铁应该获金奖，但外国评委认为高铁只是一个涂装上的创新，他们硬要把另一个东西评成金奖——一个葡萄酒瓶子，上面有一个领结，可以测试葡萄酒里的温度。我说它可以得奖，但绝不是金奖，高铁必须得金奖，高铁给中国乃至其他很多国家的人民带来交通方式的变革，它的意义绝对不是一个涂装、一个造型的问题。经过争论，终于把金奖给中国高铁争取来了。

所以说，外国人能评价中国设计吗?中国设计需要什么他们不知道。我们要鼓励高铁而不是酒瓶子上的领结，这是战略问题，不是技术问题。

另外，我们现在要创造新文化，新文化是代表中国未来发展趋势的。我们现在提倡传统，那么传统是什么?我们一定要弄清楚。传统不见得非要在宣纸上写字，拿出算盘来打，这只是传统的一个器具元素。现在一说文化继承，往往就把古代的东西搬过来，到处是考古、鉴宝、收集古董。人类真正的生活不是这个，生活的主流是要真正往前走。文化自信是我们相信中国能成，不要认为把古代的东西搬出来就叫文化自信，那是我们古代先民的功劳。我们现在要创造新文化。

张小琴：那您认为怎样才算是往前走了?

柳冠中：就是我们必须要研究中国的问题。我经常拿高铁做例子，高铁原始创新不是我们的，我们引进了日本、德国、法国的技术，但是引进中国后就发现问题了。中国东西南北距离均超过5000公里，冬天最冷零下四五十摄氏度，最热零上四十多摄氏度，有沉降地带，有冰冻的高原地带，有各种沼泽。日本、德国和法国的高铁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多复杂的问题，只靠他们的技术在中国肯定行不通。我们必须要解决沉降问题、地震问题，解决高原、高寒、高热地区的问题，这些必须要自己做，外国人代替不了我们，所以最后我们的高铁技术肯定超越他们。

张小琴：所以引进不是问题，引进之后做什么才是问题。

柳冠中：对，引进之后要消化。我们过去引进的东西，往往消化跟不上，或者做得不够。中国高铁的发展，非常鲜明地说明，就是要根据中国的国情进行设计和开发。我觉得中国现在到了这个时代，要认真研究自己的转型问题，不能简单地跟着外国人走，我们可以走到他们前面去。

张小琴：不能简单地照搬外国的东西，也不能简单地照搬自己过去的东西。

柳冠中：对，因为时代不同了，需求也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