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中央宣传部委托新华通讯社主办

半月谈

首 页 >> 资讯 >> 发现基层 >> 河北日报:朋友圈投票,“水分” >> 阅读

河北日报:朋友圈投票,“水分”有多大

2017-01-19 08:37 作者:白云 来源:河北日报 编辑:常磊
分享到:

 如今,网络投票、手机投票几乎无处不在。

人们都在各种“群”、各种“圈”里收到过“投票”的请求,几乎每个人都应接不暇,也几乎每个人都不胜其扰,可事到临头,又几乎每个人都未能“免俗”。

这种网络和移动终端兴起后出现的新型投票方式,如今正在演化为一种对被投票人毫无了解的人情式投票,不仅选优功能已被极大弱化,还衍生出了专门“吃投票饭”的寄生公司,甚至被犯罪分子借用为诈骗手段。

我们,还有必要开展这样的投票吗?

朋友圈里的人情绑架:“烦透了”

“朋友圈的各位好友,麻烦投个票,自家事儿,投第×个。抱拳。”打开朋友圈,这样的拉票隔三岔五就能看到一回。从评选行业先进,到竞争幼儿园萌娃,名目繁多。从家人,到同学,到朋友,渠道各异。一旦被“@”,就会被督促,被点名要求去投票。

争先是人的天性,有比赛有评选就总会有第一名,而每个人都有社会关系,朋友圈的投票活动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

2016年11月,石家庄某国企财务刘晓景在7日到15日的几天时间里,在朋友圈一连发了90多条投票信息,几乎每一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各位亲朋好友,我家宝贝正在参赛,请诸位帮个忙,给宝贝投个票,点开请投给第四个宝贝,在此谢过。”

让刘晓景拉票的,是他5岁女儿参加的一场“最美小天使”比赛。这场比赛主办方只开通了微信渠道来投票。

事实上,刘晓景对奖品并不感兴趣,可他觉得既然参加了,就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比别人的差。“作为家长,得给孩子做好幕后工作啊。”

刘晓景所说的幕后工作就是拉票。

依靠在微信同学群、单位群、业主群,以及朋友圈里连续几天的“轰炸”,刘晓景顺利帮女儿把票投到了第一名。

中间也有小插曲,倒数第二天时,刘晓景女儿的得票数一度被另一个孩子险些赶上。刘晓景赶忙又发动了老乡群继续“守擂”。“真是惊险,眼瞅着就被人超过了,我的老乡纷纷帮忙转到他们的朋友圈,又发动了一大批人投票,终于将优势保持到了最后。”

评选结束后,刘晓景感到疲惫不堪。“每天盯着票数看,一有人票数上涨了就赶紧再找人投,感觉后面有人追着一样。朋友圈欠下一堆人情债不得还?将来人家有投票你不投?”

这看起来像个怪圈:你给我捧场,我给你捧场,大家在朋友圈展开了一场人脉的比拼。点开链接进去投上一票,至于评选什么,投的到底是什么,最终结果又会怎么样,你可能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很多人向记者说起朋友圈投票的第一反应,就是“烦透了”。

对很多跟评选内容本来毫无瓜葛的人来说,这更是一种负担。

冯亮是石家庄一名建材销售员,因为工作关系,朋友圈里有1600多个联系人。“根本分不清是怎么认识的。”为了尽可能多地联系到客户,他还主动、被动地加了40多个群。

年终岁末,各种评选多了起来,冯亮几乎每天都会被“@”去投票。“不是直接发到你的微信上,就是在群里呼吁,各种投票的都有。早些时候可能点个赞什么的就行了,现在都得要求录入你的信息,并允许公开你的信息,甚至还得关注对方公众号才算。”

冯亮说,为了维护一些客户关系,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投票。“其实投的是什么评选,被评选的人怎么样,我也不关心,就是应个人情。”

除了直接投票,冯亮还会被要求把拉票信息转发到自己的朋友圈里。

“这让人非常反感,有一回一个客户非让我转,见我没有转,还专门发信息告诉我:‘小冯,就你没转。’搞得我很尴尬。这种人情债转来转去没完了,可这玩意儿究竟有什么用呢?”

可发过牢骚没过几天,冯亮所卖的建材品牌就参加了商场举行的一场“认可度评选”。老板给销售员们下达了指标,必须天天挂在朋友圈,不但要拉来投票,为了量化管理,关注并投票的亲朋还得截屏计量。冯亮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在同学群里发红包拉起票来。

在冯亮看来,这种被动投票,更像是一场人情绑架。

63岁的马建明最近刚学会用微信,他的朋友圈里都是退休的老同事,现在俨然成了给孙儿拉票的“投票站”。“有学校里的,有单位的,还有行业的,我也搞不清楚都是些什么评选。”

在老马的印象里,投票评选本来不是这样的。“没退休的时候,我们在厂子也评选先进。那时候都是本单位内部推举,之后不记名投票、当场唱票,是谁就是谁。投票的和被选的都知根知底,谁有两下子大家很清楚,当选的人也光荣。可现在我看朋友圈里那些投票,有点儿糊弄事儿。”

马建明有个一起打太极的拳友。有一回,拳友发给老马一条投票信息,是他远在内蒙古的孩子参加的一场行业内评选。老马觉得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候选人,对其事迹也一无所知,就没给投票。没想到几天后,当拳友问起老马是否投票时,老马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结果却导致了“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烦透了!干脆我让孩子们把微信设置改了,除了几个家人,谁都不加。”马建明感叹。

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日前一项调查显示,近四成受访者的朋友圈经常出现求投票链接,45.6%的受访者曾参与过朋友圈投票,44.7%的受访者认为“绑架式”朋友圈投票让人烦恼、失去乐趣。

刷票背后的利益链:“想得第几得第几”

对于普通人来说正成为一种负担的朋友圈投票,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一块“肥肉”。由此甚至还衍生了新的产业链——有专门的公司据守在链条一端操控着票选结果。

如果不是因为一次参评,媒体人范青也不知道,现实中的刷票公司已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2016年10月中旬,在我省某市媒体工作的范青,被推荐参加一次全国范围的行业性优秀人物评选。没想到的是,填完推荐表后,通知她评选正式启动消息的,竟是一家刷票公司。“对方在电话里明确说,可以帮忙刷票,想得第几得第几。”

从那天起,这家来自广东的刷票公司就开始了对范青的“贴身服务”。“天天打电话,早‘请安’晚‘问候’,就是想说服你从他们那里买票。”

范青拒绝了这种推销,但在朋友圈还是“未能免俗”地替自己拉起票来。“有时候这里面的度我也感觉难把握,这个评选涉及的领域挺专业,不是说看看我的稿子就能了解的,认识我的人认可我把票投给我,亲戚朋友人托人拉来的人也可以把票投给我。那这些陌生人投的票跟买来的票的区别又在哪儿呢?”

其实,刷票公司利用的正是无法区分这一点。

记者在某著名搜索引擎中输入“刷票”二字,瞬间弹出来的搜索结果是66万个。链接的网页上,大部分都标注着qq号码、电话号码,并自称给国内一些大型的娱乐活动提供过此类服务。

记者与其中一家公司取得了联系,试图揭开这个行业的冰山一角。

该公司客服根据记者提供的一个评选链接“评估”后报价:微信后台投票0.3元一票,100票起做;网络投票0.1元一票,1000票起做。在电话、信函、APP等几种投票方式中,最贵的是电话和APP。“这两个难度比较大,得先下载注册后才能投票,所以得1.5元一张票,但真刷得多,价格有商量。”

该客服表示,用软件刷票的办法,最近两年已经过时。“有很多的网站后台对网络刷票进行了限制,所以我们都有更新的方法刷票。”

这个更新的方法是什么呢?该客服三缄其口,但记者随机联系的另一家刷票公司的客服对此并不掩饰。“我们都是人工投票,所以就算主办方想阻止刷票也无迹可寻。”该客服声称,他们公司掌控的十几个水军群,有近万人的队伍。“你找亲朋投票也是投,我们雇的水军和你们自己找的人有什么区别?”

刷票公司真的有那么多水军可以操纵吗?

记者从网络上又搜索到了刷票群,发现最简单的刷票群只要扫描群主的微信号就能加入。群主声称,一单一结,只要把加关注和投票页面截图给他,就能结算一次刷票的费用。

据该群主介绍,群里的多是年轻人。“你看一票一两角钱不起眼,群里一天接全国几十、上百个生意,一单都是上万票,积少成多,一天也挣不少了,主要也没什么时间成本,动动手指头的事儿。”不过,该群主也坦言,近来生意越来越不好干,“业内竞争非常激烈”。

因此,他们甚至不得不提前“做些工作”,把客户掌握在自己手里,实现精准投放。

河北一所山区教学点的老师王淑婷,就曾是被精准投放的对象。

2016年教师节前,王淑婷成为一场全国范围先进评选活动的候选人。虽然多年来王淑婷工作和生活的那座大山,距离县城有100多公里远,非常偏僻,但刷票公司还是很快打通了王淑婷的手机。

事实上,在记者采写王淑婷事迹之初,就曾多次拨打其手机而无法接通,后来干脆被王淑婷拉入了黑名单。直到通过当地教育部门与王淑婷取得联系后,记者才得知,当时王淑婷正在被几家刷票公司连番骚扰,无奈只得在整个8月对所有陌生号码都设置为拒接。

“那些人没黑没白地打电话,拉黑一个号码,他换个号码继续打,再不接就给你发短信,还从微信里加你,反复给你做工作,让你拿钱刷票……”直到新学期开学投票结束,她才不再被“惦记”。

事情却并未就此停止。

本报记者的报道,让王淑婷在2016年年底成为另一场评选的候选人。有意思的是,这个消息,竟然是刷票公司最先告诉她的。“他们先打到中心校办公室,要我的电话,学校没有提供,可最后还是不知怎么找到了我。”

两场评选让王淑婷疲惫不堪。“我没钱,即使有钱也不会去买票!他们是不是骗子先放一边,买票那也太对不起教师这个职业了。如果有人用钱可以操纵评选结果,那么我们在基层做这些工作的意义是什么?”

和王淑婷有着同样质疑的,还有张芳。作为省内某学校的校长,她曾和王淑婷同被推荐参加第一次评选活动,个人材料报上去没几天,操着南方口音的“刷票代理”就找到了她。

“不但是我,连我们学校的十多个老师都接到了这家公司的电话,让他们给我买票,说两万块钱,包管把我刷到排名前五。”从评选开始,到评选结束,这所学校几乎所有老师的办公电话、手机都被骚扰了一个遍。

尽管活动组织方明确提出,最终评选结果以网络投票和专家评审相综合,但这个小插曲的出现,让最终当选的范青和落选的王淑婷、张芳心里,都多少有些别扭。“如果评选都需要这样的方式,那还有什么公信力呢?”

伸向网络投票的黑手:“一百个赞被骗走一千多块钱”

在网上,有评选就有投票,有投票就有刷票,这几乎已经成了某种“公开的秘密”。

既然主办方已经知道这种评选方式存在问题,为什么还要用呢?

因为主办方也是这场投票大战的既得利益者。

2016年年底,河北省一家公司的负责人组织了一场省级的评选活动,最终,十几位候选人共带来了40多万的网络投票,该公司也由此从几万粉丝的普通公众号一跃成为“坐拥三十多万粉丝”的大号。

“先关注,后投票,这是现在大多数活动主办方的做法。不这样根本拉不来人气。就算活动结束后会掉一些粉丝,但是绝大部分还在,作为商业平台扩大影响力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将来出去谈合作,一说我们有多少粉丝这就是价码。”

另一家商业机构的活动策划负责人则向记者透露,搞评选是目前营销最火的手段。“几乎不需什么投资,只要把候选人放到评选台上,候选人为拿到名次就会积极散播到处出击,各显神通拉票助威,主办方需要的只是搭起台子。”

商业机构用投票的方式,随便设置一个名目进行评选,刷票公司乘虚而入哄抬票数,候选人陶醉其中,组织方假装公正客观,网络投票越来越像是一场“皇帝新装”式的闹剧。

然而,事态的发展,或许比我们能想到的还要严重。

在范青参加的那场评选中,比明码标价的刷票更让她吃惊的,是对方准确报出了她的电话、姓名、工作单位等各种个人信息。“我不知道是哪里泄露的这些信息,但这种被对方了如指掌的感觉,让人极没安全感。”

连远在大山深处的王淑婷和张芳学校的众多普通教师,都被刷票公司迅速“准确投放”,我们的个人信息安全又该从何谈起呢?

让人防不胜防的,不只个人信息泄露。

2016年8月,石家庄市东风路派出所就曾接到一起群众报警,有市民被朋友圈里的投票信息所诱惑,按要求转发链接并如愿得到了朋友们的上百个赞后,在领取“奖品”过程中,被要求提供微信钱包里的付款二维码截图。“当时的说法是以便核实我有没有重复领取”。

可当这位市民连续给对方发送了3次二维码截图后,竟连续收到了3张微信支付凭证,每一笔都是499元。而活动方随即拉黑了受害人后消失不见。

投票的“一百个赞被骗走一千多块钱”,买票的也不一定能够幸免。

近日,南京的一位受害人在微信上为孩子报名参加一场“萌宝大赛”,朋友圈拉票后也总是在三名上下徘徊。经“主办方”介绍,受害人在和一家刷票公司接触后,花了3000多元买票,冲到了第二名。此后,刷票公司多次催促受害人,称再多花点钱可以冲到第一名,可等受害人支付了6000元后,发现依然是第二。直到受害人报案后,经警方介入调查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次假评比,高居榜首的孩子“姓名和照片均系盗用”。

收集个人信息、骗取投票人钱财,甚至还有人利用网络、手机投票进行敲诈。

2012年,在安徽宿州医疗系统举行的一次评选活动中,因为设置了满意、不满意的投票项,多家候选单位接到刷票公司电话。在刷票推销被拒后,这家刷票公司索性向候选单位声称,不刷票买满意就给候选单位刷不满意。

石家庄市公安局兴安刑警中队刑警谢宏伟分析认为,朋友圈投票的风险还不止这些,关注一些公众号后,个人信息会被收集,如今很多人的微信都绑定了支付功能,这些信息流入不法分子手中,很可能成为电信诈骗的“数据库”。而防止无辜群体上当受骗的第一道防线,就是终结毫无意义的大面积网络投票现象。

河北省社科院社会所研究员周伟文认为,真正负责任的评选,应在搭建评选平台后,组织行业专业人士作为评委,“把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去评选”。而反观大行其道的朋友圈投票,无论是商业机构的推波助澜,还是刷票公司的从中渔利,甚至骗子的借机行骗,滋生的土壤都是人们追名逐利的心态。

“这不仅是各种商业机构、骗子在投机,参与拉票的候选人也在投机,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看,这绝对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现在从不会说话的孩子、还在校园读书的学生直到各领域各行业的精英,到处都是投票、拉票,你拉我投,我拉你投,大家相互被人情绑架,这种毫无意义的人情与名利之间的循环,将把社会风气引向何方?”(记者 白云 文中部分采访对象为化名)



版权声明:凡本网注明"来源:半月谈网"的所有作品,均为半月谈网合法拥有版权或有权使用的作品,任何报刊、网站等媒体或个人未经本网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链接、转帖或以其他方式复制发布。违者本网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如需授权,点击 获取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