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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诗篇”草根诗会:当巨大的沉默被朗诵出来

2015-05-26 12:09 作者:张知依 夏超 来源:北京青年报 编辑:wang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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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配图

小剧场里,观众席的灯光暗下,舞台上的陈设分外引人注目:朴素的书架,上面摆了书刊杂志和两个黄颜色的安全帽;地板上散落着木头板凳,一个三角桌上摆着相框,里面贴着不同字体的“新工人”;一旁的立面上贴满了各行各业一线工人的特写照片,同时还斜倚着一把吉他,旁边不远处立着的,却是一把锯;地上,有一部落满灰尘、样式很“久违”的收音机,另一侧的矮橱柜上还有一部同样怀旧的电视机……

5月23日、24日两天夜晚,“我的诗篇——草根诗会”在天津大剧院小剧场举行。继在北京皮村举办工人诗歌朗诵会后,天津大剧院邀请草根诗人们赴津,走上舞台向大众朗诵自己的诗歌。诗会的主角,不是耀眼的明星,不是著名的作家、学者,他们,来自我们身边,来自一个庞大却又沉默的群体,他们,被称为“草根诗人”。

沉默的诗篇遭遇沉默的票房

这场天津大剧院的草根诗人朗诵会经历了几度波折,原本定于3月底的朗诵会因为票房情况不佳,延期到5月底。然而在演出前两天,天津大剧院公开票房数据——两场演出一共售出40张票,第一场30张,第二场10张。这个悲情的数字几度被媒体作为标题,以凸显沉默的诗篇遭遇的沉默。

“并没有对票房有太多奢望”,天津大剧院院长钱程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他是这场活动的幕后策划人之一,“但是这样的情况也很让人伤心,不只是大众忽视诗歌,也许还忽略了工人阶级的群体。现在大家都想着挣钱,很多人生活条件好了,就遗忘了过去,想与这个阶级划清界限。甚至不愿承认自己曾经当过工人。”

惨淡的票房并没有阻挡草根诗人们在天津的相聚。5月23日下午,诗人们从全国各地如期抵达天津,在大剧院小剧场,草根诗会进行彩排。

令人宽慰的是,5月23日,第一场演出前一小时,观众席上陆续坐满了观众。既有一些在天津高校就读的热爱文学的学生,也有从济南赶来的观众。“买票过来看,想听听这些工人的声音。”

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

“今天,我们让天津大剧院变成世界的边缘,诗歌、工人和纪录片,我们把三种伟大的边缘搅拌在一起。”诗人秦晓宇正在发表开场白,他是《我的诗篇》总策划之一,也是《我的诗篇——当代工人诗典》的主编,近几年他致力于让更多的人看到工人的诗歌,听到来自底层的声音。“我们想看看,这三样边缘究竟能够产生什么样的奇观,产生什么样的能量。命运交响,有诗为证,底层的声音或许微弱,但聚集起来也将成为历史的证言。”秦晓宇说。

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工人诗人陆续走上舞台,他们是:鞍钢工人田力、煤矿工人老井、铁路工人魏国松、锅炉工白庆国、鞋厂普工唐以洪、酿酒工人绳子、制衣厂工人邬霞以及彝族鸭绒填充工吉克阿优。他们来自不同的城市、不同流水线,操着不同口音。在舞台的聚光灯下,伴随着每个工作场所的音效,他们诵出自己的诗篇。

“搬动是必须的

工装下的面孔,是相似的

矿石去和矿石说话,而我们不必说话

——《炼钢炼钢》 田力

煤层中像是发出了几声蛙鸣

放下镐仔细听却没有任何动静

我捡起一块矸石扔过去

一如扔向童年的柳塘

——《地心的蛙鸣》老井

吊带裙它将被运出车间

走向某个市场某个时尚的店面

在某个下午或者晚上

等待唯一的你

陌生的姑娘

我爱你

——《吊带裙》邬霞

好些年了,我比一片羽毛更飘荡

从大凉山到嘉兴,我在羽绒服厂填着鸭毛

我被唤作“鸭头”时遗失了那部《指路经》

——《迟到》吉克阿优

“我的爷爷、我的父亲都是鞍钢的工人。”60后的田力告诉记者,1982年他进入鞍钢第二炼钢厂工作,他从参加工作那一年就开始写诗,用笔写下和工厂的感情。“在我们心里,工厂和我们就是父一辈子一辈的关系。父亲退休之后,几乎每天就会到山上待上半天,往工厂的方向看。虽然退休了,但他心里知道,我儿子还在那里,也是一种寄托。”2015年劳动节,央视《新闻联播》播出了他的故事。“在鞍山,五一路、劳动路或者每一条小路口,总会有人抬起头,向鞍钢高炉的方向望。”

诗人老井也是60后,他是一名煤矿工人。他告诉记者他的故事,“年轻的时候,每一次下井都心惊胆战,在地心深处600米深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上来。每次看到阳光,都如释重负。”他摊开手,手指上有一道深黑色的疤痕,“我们管它叫‘煤疤’,这是煤矿工人的记号,受了伤,再硬的汉子能忍痛消毒也洗不干净煤渣。”

四川内江人邬霞是个80后,14岁南下深圳打工,在制衣厂工作近10年,曾和母亲在同一条流水线上工作,负责剪掉衣服上的线头。“每天加班到晚上9点半。回到12平方米的宿舍,这里住着12个工友。我和妈妈挤一张床。很多时候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很多次想逃跑。以前,太压抑的时候很想去一了百了,我跑到五楼的窗台,看看远处,一只脚已经登上去了。我妈妈把我拉下来,她说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生于四川的吉克阿优,曾就读于重庆师范大学服装学院,中途辍学,赴广东、浙江、北京等地打工,在服装厂充鸭绒,他的身份特别,是奔赴外地的打工者,是诗人,也是彝族人,“鹰是彝族的图腾,作为鹰的后代,我们远离家乡。在历史上的战乱里,我的民族曾经为了活命退到大凉山上去,今天,我们为了发展跑下来。这一去一回,有些文化遗失了。”他觉得身上有责任,在打工之余,他创办民刊《彝族打工文学》。

这场诗歌朗诵会亦有工人艺术家的演唱:蒲公英艺术团演唱《车间女工》;民谣歌手蒋山带来《退着回到故乡》;新工人艺术团的许多现场弹唱《生活就是一场战斗》。生活的质感与劳动的尊严伴着歌声徐徐传来。

和以往《我的诗篇》打工诗人朗诵会不同,这次的演出定名为“草根诗会”——因为一位新朋友的加入。女诗人余秀华也来到现场。因一起参加《鲁豫有约》的录制,工人诗人们都和她成了好朋友。

现场重归黑暗时,女诗人余秀华缓缓走上台,邬霞的朗诵后,投影仪上显示出一行介绍——“《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余秀华。这是余秀华第一次与工人诗人一起参加朗诵会。“需要多少人间的灰尘,才能遮盖出一个女子血肉模糊却发出光芒的情谊。”余秀华虽念得费力,却分外动情。“今天我是打酱油来的,看到他们我觉得自己老了。”余秀华告诉记者她的感受,“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容易的,特别是他们,我觉得我的生活比他们容易一点。所以我衷心祝福,这些大地上的工人,大地上的诗人,大地上的歌者。谢谢他们。”

一块青春的墓地

除了朗诵,这次的活动亦是纪录电影《我的诗篇》第一次与观众见面。电影记录了这些来自各地的工人诗人的工作和生活、爱恨与痛苦,当然还有他们的诗篇。朗诵会在纪录片的宣传片开始播放的瞬间同时开启。导演吴飞跃说,这一年,他的人生密度很大,但是值得。“纪录片《我的诗篇》将于6月在上海电影节公映,也将参与纪录片单元的评选。感谢每一位参加众筹的人。”

现场归为黑暗时,投影仪开始播放视频。这是一段从未公开过的电影片段,定格了一个90后年轻人在尘世间最后的留影。2014年9月30日,曾在富士康工厂打工的许立志选择纵身一跃,让流水线变成一块青春的墓地。第二天,许立志的微博发布了一条预先设定的消息,只有4个字:“新的一天”。

这段从电影《我的诗篇》中截取的片段,包含了许立志家人的采访,以及许立志去世后他空空荡荡的住所,还有那座高楼监控录像里,这个绝望的年轻人的张望,以及许立志的兄长许鸿志将弟弟的骨灰海葬的过程。在播放过程中,不时有观众拿出纸巾抹去眼角的泪水。

退着回不到故乡

从四十岁退到三十岁

二十岁、十岁……故乡依然

很远,是一只走失的草鞋

退,继续退,面朝未来

退到母亲的身体——那里

没有荣辱,没有贫穷贵贱之分

城乡之别。没有泪水,相遇的

都是亲人

——《退着回到故乡》唐以洪

诗歌朗诵会在工人诗人唐以洪和民谣歌手蒋山共同演绎的《退着回到故乡》中结束。

在朗诵会进行的同时,天津大剧院的另一间展厅里,由林兆华执导,话剧演员濮存昕、陶虹主演的《建筑大师》也在同时进行,这场强强联手的话剧高朋满座。23日的演出结束后,在天津大剧院院长钱程的建议下,两个剧组在剧院地下一层的餐厅来了一场特别的演后谈。

没等大家介绍,濮存昕看到诗人余秀华,就和她握手。“我在北青报上认识了你。”濮存昕握着余秀华的手说。“我在电视上认识你,你真帅。”余秀华对濮存昕说。

《建筑大师》与《草根诗会》的参与者分坐在长桌两头,在秦晓宇的介绍下,两个剧组相识。“如果有机会,应该让戏剧表演的艺术家都来听听这些真实的声音。” 濮存昕说。随即,一场即兴朗诵会在长桌两端进行,草根诗人余秀华、邬霞、田力等诗人朗诵自己的诗作。“我也即兴来一首吧。”濮存昕排好桌子上的酒瓶,没有翻查手机,极富情感地朗诵郭小川的作品《祝酒歌》。问及对《草根诗会》票房不佳的看法,濮存昕说:“一方面,票房遇冷并不难理解,在今天的环境里,艺术变得市场化和商业化,甚至庸俗化,也许只有当这个市场以及审美都有所提高之后,诗歌这种相对小众的艺术大众才会真正接受;但另一方面,草根诗人的出现并不是为了市场。剧院、活动组织者和诸多有识之士努力让草根的声音更响亮,这是一个良好的愿望,大家不必沮丧,即便只有30多个观众,这也是一场找到知己的对话。”

因为23日演出成功,不少媒体在当天发出报道,24日买票的观众增多不少,还有很多观众第一天看完后买了票赠送给自己的朋友。演出结束后的一小时,观众与诗人们进行一场将心比心的演后谈。“每一个字都把我钉在椅子上。”观众纷纷表示被草根诗人的文字打动,“我是一名工人,很多次觉得坚持不下去,谢谢你们给我们力量。” 天津大剧院的票务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一个故事,不久前他给每位订票观众打电话,一个来自广东的打工者说他工作很忙,不能出席。“他买了三张票,只想支持一下这些诗人。”(张知依 夏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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