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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成功学”

2016-11-18 09:54 作者:徐志频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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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迷醉“成功学”,机场高铁“成功学大师”屏幕上张牙舞爪,多属信口开河。事实上,先秦哲学家老子才称得上中国“成功学”的祖师爷。《道德经》第三十三章,老子简单用一句话,便道出了人生全程的成功密码:“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知人者智。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智慧的唯一标准,看他是否能识人。识人难吗?一般人能做到十分之一,就可以算超拔出群。清朝曾国藩吹嘘会看相,称“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若要看条理,全在语言中。”其实他看相的准确率没有超过十分之一。曾氏真正的识人本领,来自背后观人。他习惯悄悄记下某个人独处的细节,将历次观察综合起来,前后比照,往往神准。

自知者明。判断一个人内心是否明白,最根本的一点,看他是否了解自己。鲁迅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见易,道学家见淫,才子见缠绵,革命家见排满,流言者见宫闱秘事。”事实上,每个人看到的不是作者,而是自己的心与已有的经验、成见。

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这是老子“自知者明”的同意异词表达。真正自知的人,一定可以知人。

人年轻时总以为,知人与自知是比较容易的事。等到有足够的阅历与经验,才清醒地看到,自己早年比较无知与无畏。

胜人者有力。在竞技中超越他人,在对抗中打败对手,只能证明你有力量,其他的没法证明。为什么?项羽力能拔山,这与起重机升吊车,洪水吞没城市,地震摧毁庄园,在物理意义上是同一种性质的力。纯物理性的力量,虽有作用,还不能上升为价值。

在所有的力量中,属于人的价值那部分是什么呢?

自胜者强。只有人,可以做到自己超越自己。怎么做到?在物理层面,无异拔着自己头发上天,当然没办法兑现。但在心理层面,指的是自己人性的一面,战胜非人性的一面。用当下流行的话说,是用“戒定慧”打败“贪嗔痴”。

能够自我调节,在内心里借“人性之善”打败“人性之恶”,这样的人就叫强者。

这个观念对先秦之后的中国人十分重要,战场上两军刀兵相见,胜方往往追问到底杀死多少敌军。古人认为,这没有价值。有价值的是,胜者怎么克制自己嗜血的欲望,将对立方教化过来。左宗棠一生虽杀敌如麻,但主线在推行儒学教化,“霸道”为手段,“王道”为目的,价值在此。

“化恶敌为良民,化死敌为挚友”,这是道家的基本方法论。西方人亦如此——一则故事说,林肯总统誓言消灭一切政敌,第二天一早,有人看到他与政敌并肩谈笑,表示不解。林肯说,我是说到做到啊!政敌变成政友了。

消灭敌人的肉体,不过证明自己有力量而已,机器人与动物喜欢做。战胜自己人性中的恶欲,让敌人死心塌地跟随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是以,孔夫子说:“近者悦,远者来。”

知足者富。如果没饭吃,没钱花,生存在温饱线下,照老子的说法,只要自己内心知足,难道也算富者?这当然是一个伪反问。因为老子主张顺其自然。在自然人性里,只要生存与安全受到威胁,就叫不足。天道“损有余而奉不足”,不存在人缺衣少食。知足首先要足。换句话说,知足的前提,是人不需要尽全力为温饱奋斗。

在没有短缺与匮乏、没有外力强加的条件下,确实是“知足者富”。不知足则永远感觉不到富足。古人说:“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问道,无非诗酒田园。”人对功名利禄、诗酒田园的欲望有止境吗?没有。

俄罗斯文学中有个渔夫和金鱼的故事,老太婆要木盆、木房,满足后又要做贵妇人、女皇,满足后又要做海上女霸王。

马斯诺的划分,人性最低层次是生理需要,最高层次是自我实现。自我实现是一个上不封顶的欲望,一日未有实现,心理不能满足。可见,满足了生理与安全这两大刚需,人的其他欲望,都是奢侈品。

中国文化传统,人到这个阶段,富有与否,就真的只是一种心理感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你满足了,便如同富有天下;你不满足,即是富有天下,心理感觉上仍是穷人。

强行者有志。顽强地坚持将自己的理想在社会中实践出来的人,就叫作有志气的人。这五个字也可以理解为不管条件具备不具备,反正要按自己内心认定的方向走下去,这种人叫作有志者。

这句话听起来不像似老子说的。因为老子主张顺其自然,无为无争,以柔克刚,以弱胜强,怎么也讲起刚强来?何况,老子的核心观点,是“柔弱胜刚强”。细看其逻辑,老子只是主张手段柔(烹小鲜),在精神气质上则应该刚。

曾国藩有句名言:“功可以强成,名可以强立。”不知曾氏是不是看了老子这句话后得出启发。

曾国藩天资中等,精力甚欠,唐浩明先生干脆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药罐子”,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不惊不扬的人,居然做成湘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而且著成1500万字文章,成为清朝头号大学问家。

曾国藩晚年自我总结:“好人半从逼中来。”

例证是,曾国藩当年办湘勇,遭遇湖南军区司令鲍起豹找碴,军队差点内部火并掉,真是到了喝开水都碜了牙的地步。老曾咬紧牙关,硬是从衡阳白手起家,重新带出一旅船勇,以此迅速暴发,战湖北、争安徽、据江西,扭败为胜。

历史的趣味,也正在于此。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说,历史最怕无聊的重复,你爷爷的爷爷怎么过,你孙子的孙子还得那么过,人生像完成任务。果真如此,人就会厌世,甚至自杀。历史让人憧憬的地方在于,许多事情发生前都是无中生有的,是个体生命创造出来的,它让人保持对未知与未来探索的欲望,想起来就信心满怀。

但强行立志,定下一个人生目标,是有风险的。人生的每一天事实都是在风险中度过,真正的安详,在电闪雷鸣、风起云涌的潮流中。俗话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不惧困难,挑战困难,便既没有风险,也没有困难。

不失其所者久。不将自己安身立命所依赖的根本东西弄丢,才能够在一件事情上干得长久。

为什么?一则人人都有一个路径依赖,昨天与今天,前一件事与下一件事,一定存在一个逻辑顺延关系,一旦斩断,会有大代价。路遥的小说《人生》,高加林从农村到城市,就试图极力割断之前的生活联系与文化脐带,弄到最后,鸡飞蛋打,一身狼狈。再则,人最容易犯的错误,是走得太远,而忘记当初为什么出发。有家庭主妇上街买菜,路上碰到七姑八婆,叽叽喳喳聊成一团;看到街上狗打架,又看得津津有味。待午后肚子咕咕叫,才发现已忘记买菜。

儒家修身,首在正心、诚意。因为人的本心,杂念甚多,加之人事杂碎,不管住心,最容易被杂念牵了鼻子,自己将自己绕晕。“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历来如此。

要做到“不失其所”,一则需要人有极强的反省能力,能站到第三方的角度,客观地审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再则,需要人能明确自我定位,能克制自己的杂念和贪欲,不被情绪扰乱方寸,不被欲望缭乱轨道。用梁启超的话说,“吾心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所”字的含义,还有“根据地、自留地”的意思。意思是说,牢牢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将它种好,再开放兼容,结交天下朋友,自己就可以不断壮大。

一个始终处于成长状态中的人,一件持续置身不断壮大的事,借曾国藩引用宋朝某位诗人的一句名诗来形容:“花未全开月未圆。”左宗棠更高明的说法是:“富贵怕见开花”。成长是长久的同义词。

死而不亡者寿。身体虽然死了,但人的精神仍存在于世间,这样的人叫长寿者。谁能做到?只能是通过历史将精神与故事流传下来的人。

新疆有一种胡杨树,可以活一千年,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但植物终如哲学家曹操所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龙蛇乘雾,终为土灰。”

庄子说彭祖活了八百岁,仍不算长寿的人,因为上古时有一种椿树,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加起来活了一万六千岁。

怎么样做到像老子说的长寿?生时与历史同行,死后与历史同在。

老子在这里抛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观念,将人类全部历史当成一个整体。天人合一,人史合一,则当下只是数千年活着的历史中短短一段。对汉朝人如此,对唐朝人如此,对清朝人也是如此,当下没有例外。

历史不停、不住,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这激励那些有历史感的人奋进。

法国作家巴尔扎克当年备受贵族嘲笑,他在与司汤达的信中自我安慰说:他们现在得意洋洋,他们一死,肉体与灵魂从此永恒消失,而我们将与历史同在。今天确实没有人记得或者说能找到与巴尔扎克同时的贵族们,除了通过他的作品或轶事流传下来的人,我们甚至因此记得草根小裁缝布伊松。

老子这句话相当励志。当人想着向五千年的历史人物看齐,便确实没有时间、精力与兴趣斤斤计较。与遥不可及的地球生命比,人类文明史弹指一挥。再过五千年,今天的人便像炎黄传说一样成为古典传奇,那时的人们便如读《封神演义》一样,只见神秘而古老。

不愿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是“浮士德精神”:生活与享受生活,便是生命的目的与意义。“浮士德精神”很可能只是一剂麻醉,因为我们很清醒地知道,人类还将繁衍生息,历史还在流传,甘愿做过客、变尘埃,成了老子笔下“即死即亡”的非寿者,非人本心素志。这也是中国人自周朝以来始终看重追悼会与墓志铭,视祖宗、历史为生命的一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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