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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请再唤我一次

2017-12-06 08:40 作者:萧海川 来源:半月谈网 编辑:郑雪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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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弟弟车祸颅骨骨折、姐姐辞职搬砖救弟”的消息,引发人们关注。而我们这则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这条消息里的姐姐——秦玉瓶。

秦玉瓶姐弟俩出生在山东蒙阴一户普通农家,她讲述的,是一个关于生命不屈与温暖亲情的故事。

2016年6月13日,山东临沂蒙阴县常路镇,25岁小伙秦承洲正准备吃午饭。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在上海工作的姐姐又给他打来电话。

秦玉瓶:那天中午,他正在镇上喝丸子汤,那是一道家乡的特色名吃。我就逗他说,替姐姐多吃几口呀。弟弟在电话里开玩笑说,好嘞姐姐,你张开嘴,我拿勺子喂你。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弟弟爽朗的笑声。当天晚上他就出了车祸。

522天后的2017年11月17日,蒙阴县人民医院康复科病区,身材娇小的秦玉瓶正跪在床沿上,将弟弟秦承洲揽在怀里。她一只手绕到弟弟的腋下把人用力扶起,一只手不断捶打、揉搓着病人后背。身高一米八的秦承洲不说不闹,只有眼珠来回转动,整个人瘫软得像一根面条。

半月谈记者:刚才在病房里,为什么要用力拍打弟弟的后背?

秦玉瓶:他现在吞咽、说话、翻身都成了难题。我们每顿饭都做成玉米糊糊那样的流质,用注射器挤到他嘴里。有时候,他可能连这样的饭也咽不下去,还会被呛着。我们只好拍他的背,尽量把饭顺下去。

2017年初夏,蒙阴县西北楼社区附近的一家砖厂,27岁的秦玉瓶同工友们在生产线上忙碌着。她们要把传送带上的砖坯堆叠成垛,然后推入烤窑。身高不过一米五六、皮肤白皙的秦玉瓶,站在一排农家妇女中,格外显眼。有时候,一个馒头、一点咸菜就是她的午饭。

半月谈记者:当时为什么选择去砖厂工作,一天要工作多久,收入有多少?

秦玉瓶:因为砖厂离家近。弟弟情况好的时候,我就去砖厂工作,加起来有半年时间吧。砖厂分白班、晚班。白班是上午11点到晚上8点,晚班是晚上11点到上午8点。家里如果不打电话找我,一天能挣100多元。

半月谈记者:要怎么工作才能挣到这100多元?

秦玉瓶:正常的话,每人每天要搬1万块到1.5万块砖,一块砖是0.014元。

半月谈记者:看你身材不高,这样的体力活能做得来吗?

秦玉瓶:我个头是不高,但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努力做,一月也能有3000来块钱,这是现在家里唯一的收入了。过去这一年多,我拿出自己攒下的二十五六万元,家里也拿出所有的钱,又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来救我弟弟。弟弟即便在家休养,每天也要吃五六种药。爸爸前些年去世了,妈妈今年54岁,弟媳还要在家照顾两个小侄女,只能我出来打工挣些钱。

半月谈记者:你之前做什么工作?

秦玉瓶:在上海一家化妆品外贸企业,从事经销商销售人员业务培训。最后做到了华东区域的主管。每月工资是底薪加提成,一般是到手一万多元,最多的时候能到两万块钱。

半月谈记者:现在已经放弃了吗?

秦玉瓶:放弃了,辞职了。去年弟弟出车祸后,我就一直请假。后来单位同事打电话来问,我就拜托她们替我打辞职报告,留在上海的东西都是快递寄回来的。

秦玉瓶的父亲2010年因车祸去世,弟弟成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可如今,这个家只能靠着他的妈妈、姐姐与妻子三位女性勉强维持着。

半月谈记者:能看出你和弟弟关系很好。

秦玉瓶:一直这么好。小时候过年,爸爸妈妈给我们俩压岁钱,还叮嘱弟弟:这钱可别被你姐姐“骗”去了。弟弟特别好哄,我给他讲两句开心话,他就会把藏好的压岁钱都给我。

上学的时候,我有段时间身体不好,休学了一年,这样初中时我们俩在同一个班。我是班上英语课代表,老师跟弟弟说,看看你姐姐字写得多漂亮;又跟我说,你多带带你弟弟。我也真管他,都有点“六亲不认”。他回家就跟我说:姐,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同学们都看着呢!

初三分班了,他在8班,我在7班。我班里有个女孩子,长得特漂亮。弟弟写了封情书,想让我给人家。我说男子汉自己去送,就没帮他。不过,知道这件事,我就抓住了弟弟的“小把柄”。他要是不听我话,我就说要把他在学校不好好学习谈恋爱告诉爸妈去。

弟弟长得比我高、比我壮,他一直护着我,谁也不敢欺负我。

初中毕业后,秦承洲选择外出打工,在青岛结识了日后的妻子。小两口2013年结婚后,选择回到家乡工作。秦玉瓶则继续读了几年书,随后留在上海打拼。

秦玉瓶:弟弟最初在青岛的服装厂做熨烫工。那时候春节回家,他总给家里人带厂子产的保暖内衣。我就挤兑他,说你在青岛打工,就不能带点稀罕的东西回来?弟弟满口答应:姐,等下次,下次一定带。后来都结婚了,我也没见着他答应的稀罕物。

小两口是自由恋爱,婚礼也办得很简单。弟媳跟着他回到了蒙阴。弟弟在家当过货车司机、建筑工,收入还可以。

我呢,女孩子,爱美,看到相貌平平的人,经化妆师的手变得光彩照人,就去学了形象设计与整体造型。

对秦家姐弟来说,生活曾如此美好,但消逝得又如此之快。2016年6月13日晚的车祸,令秦承洲头部十余处粉碎性骨折,颅骨左侧被切去一部分。家庭的顶梁柱,一夜之间变成需时时照料的病人。

秦玉瓶:那天晚上9点多,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你弟弟出车祸了正在抢救。我刚开始以为是诈骗电话,心里想不可能啊,中午还好好的。我就给弟媳打电话,让她到医院看看。结果真的是承洲!那时候,从上海到临沂的高铁票、飞机票都没了,我就订了第二天早晨7点多最早那班航班,下了飞机直奔医院。

他们说弟弟在重症监护病房里,我到了病房,转了两圈、找了两圈,就是找不到我弟弟。有位护士看见我到处跑,问我找谁,才把我指到床前。我已经认不出他了。

半月谈记者: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家里现在会怎么样?

秦玉瓶:我想着,在上海再工作两年,攒攒钱,到临沂市里给他买套房子,不用太大。他两口子和妈妈一起搬过去住。因为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很少回家,家里的事全是靠他照顾,我做姐姐的没帮上什么忙。

秦玉瓶有着一双纤细秀气的手。这双手曾天天与化妆品、文案打交道。如今,这双手却要撑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

秦玉瓶: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的话变得很少,又不识字。两个侄女,一个三岁多、一个刚一岁,离不开弟媳。承洲这个样子,请护工来,花钱不说还不放心。请亲戚临时帮忙可以,但谁能抛家舍业长期照顾一个病人呢?

弟弟不舒服也讲不出声,身边不能断人。为不生褥疮,每隔半个小时就要给他翻一次身,这次往左翻,下次就要往右翻。拿温水擦身体,换尿布,喂饭,做针灸按摩,不断跟他讲话。我晚上就睡在他旁边的折叠床上。

别看我个头不高,努力搬还是能搬动他的。一天天下来,弟弟身体变沉了,我再累也高兴,因为这说明弟弟长胖了。

有人曾对秦玉瓶说,弟弟伤得这么厉害,家庭负担这么沉重,当心人财两空。

秦玉瓶:他是我弟弟,唯一的弟弟。小时候腼腆的他、上学时调皮不爱学习的他、听别人唱《父亲》会流着泪给我打电话的他,始终是我的弟弟。

急性癫痫发作的时候,他张大了口喘气,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你,他不想死,想活下去。他求生欲望这样强,医生都不愿放弃他。做了十次开颅手术,有的手术医生都没有把握,可弟弟都挺了过来。他才26岁,还年轻,还有希望。

半月谈记者:过去这一年多时间,真是为难你了。

秦玉瓶:我不是最为难的。承洲出事的时候,我弟媳刚怀孕5个多月。去年10月,她顺产生下二胎,只在医院里躺了一宿,回家自己坐的月子。现在她在家一个人照顾着两个孩子。她才是家里最为难的人。

秦玉瓶,这位普通的沂蒙姑娘,在网络上被称作“搬砖姐”。来自社会的暖流、弟弟身上的点滴变化,都支撑着这个家继续走下去。

半月谈记者:过去这一年多,有开心的时刻吗?

秦玉瓶:有的有的,那次我给他做按摩。用力捶、挠痒痒,刺激他的神经。他受不了了,脱口而出:“你干吗打我!”我心里高兴呀,这么久,终于听到他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就接着说:那你打回来呀!可他最后也没有打回来。

半月谈记者:今后有什么打算与期望?

秦玉瓶:现在社会上很多好心人都来帮助我们。镇上给弟弟办了低保。过两天,我们准备转院到一家专科医院,车辆也是热心人联系提供的。

弟弟早日康复,是我最大的期望。希望他能认出妈妈、姐姐与妻子,希望再对我喊一声:“姐姐”。然后我把学到的手艺拾起来,去远一些的地方打工,要撑起这个家。(半月谈记者 萧海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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