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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丁丁”的中国历险记

2016-09-23 08:39 作者:曹忆蕾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郑雪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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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荣峰手绘地图。

 

 

史荣峰手绘作品。

 

 

结束了一场经验分享会,史荣峰被三三两两的学生围住,要求加微信。几位乡村教师忙着与他握手、合影、攀谈。一位教师高呼:“听完你的故事,觉得前半辈子白活了。”

但史荣峰并不是很满意。前一天晚上,他为这场2个小时的分享会准备了120页PPT,熬到凌晨5点才入睡。到达会场才得知时间很紧,600天的中国环游故事要浓缩进1个小时,“太仓促了”。

在一年前,他的书稿屡屡被拒。不带一分钱、交换旅游的故事在出版界并不罕见,更何况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但是编辑蒋力相中了他,从事媒体行业20多年,她相信带着真诚、善意的故事总会有市场。不给这个“把日子过成段子的青年”出书,蒋力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丁丁是史荣峰的小名,朋友爱唤他丁丁。从2012年开始,他像漫画中的丁丁一样开始了一段历险,他要寻找的并不是无价宝藏,而是自己。

史荣峰自认为是一个从小听话的好孩子,因为喜欢绘画,复读了三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毕业时,电影短片获毕业创作一等奖。之后的半年,他不停地换工作,觉得自己处在边缘状态,“皮肤蜡黄、面容消瘦、神情焦虑”。他常认为自己病得不轻,自我诊断为自闭症、强迫症、焦虑症。

朋友介绍他担任一档历史人文类节目编导,这是他喜欢的题材。满口情怀的导演一再压榨他的劳动力,在几乎零收入的待遇下,他使出浑身解数,撰稿、拍摄、剪辑、绘画,而制作名单里却没有他的名字。

自己毫无存在感,像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如很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毕业生一样,史荣峰也问自己,“从高三到大学毕业整整8年的青春,我到底得到了什么,我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一直在努力却越来越迷茫。”

压抑的现实使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他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极端,就是抛弃熟悉的一切,像流浪汉随意漂泊、四处撒欢。

一分钱不带?绘画交换旅费?朋友觉得他疯了。两年后,他走遍中国180个城市乡镇,带着300张手绘稿、120次交换故事回到北京。张欣曾与史荣峰同走东北路线,她偷偷揣了一张卡,因为没钱意味着没有安全感。

史荣峰却做到了极致。朋友王展跟他开玩笑:翻翻你的钱包,有没有不留神哪个夹缝中放了一枚小硬币,那整个计划就全完了。王展记得,“丁丁听完好像有点慌张”。

从未独自旅行的史荣峰,在出发前打工1个月,买下一堆画具、摄像器材、户外衣物,塞满了70升的旅行背包和35升的运动背包,足足40多公斤。他大高个,前后各背一个包,再挎一个包,把仅剩的52元留给朋友,从居庸关出发,独自上路。

朋友为他定制了一本小册子,印着他的画作、曾经获得的奖项。搭车时,他的话往往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别人问:“说吧,你要做什么?”他才意识到,以前的标签不起作用了,“没人在乎你是央美的学生,获过什么奖”。他徘徊了许久,硬着头皮走向一个个陌生人,敲开一辆辆车窗,“能搭您的车吗,我给您画张画呗”。

一旦上路,没钱对史荣峰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在画室里教学生画画,绘制城市地图换取酒店单间的居住许可,为酒庄老板设计品牌……他发现每一个给予他善意的人都以为只有自己才会帮他,最后史荣峰成了收获最多的人。

逛过名山大川、博物馆、小吃街,最吸引史荣峰的是隐藏在城市中的古建筑。他出生在山西省临汾市洪洞县的一个小山村,从小爱在老房子里游荡,“每次钻进去就像进入神奇的迷宫,充满了对古老时光的好奇。”

当他来到山西大同,进入老城,眼前却是一片废墟。拆除了充满市井气的街巷,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仿古街,全无旧时光的影子。喜爱古建筑的他想用自己的画笔、相机记录下老城最后的样子。

刘海听说有人要抢救性地记录最后几条老街,二话没说赶来会会这个年轻人。他是一名中学美术教师,在大同老城拍照已是第10个年头,身边对老城感兴趣的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听说年轻人要做这样的事,他感到很诧异。

这个一头卷发的青年听他讲述建设特色、地方史、居民现状、相关政策,“不管你是学者,还是普通游客,只要对老城感兴趣,我都会把全部信息提供给你,我的业余时间也都由你安排。”

就这样,史荣峰跟着经验丰富的刘海走街串巷,发现老城在上世纪50年代的第一批门牌,还原老房子房顶的瓦当、堂屋的条案,拜访原住民,记录他们的生活史。就连老城区内的流浪狗也让敏感的史荣峰心痛不已。

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来拍摄,两周内攒下近50小时的视频素材,平均每天拍摄4个小时。朋友文文提供住宿,也是史荣峰的助手。每天早晨8点出门,晚上10点回屋,整理完资料已是凌晨,倒头就睡。文文的电动车载着两个大男人,颠簸在老城区的石子路上,不久就坏了。

史荣峰感受到从未有的充实感,这是他第一次用行动接近内心的渴望,“没有名利,没有讨好,没有焦虑,每天充满动力,脑子里只想到抓紧一切时间,多记录一点算一点。”

当他旅行到天津时,又一头钻进了老租界的建筑中。穆森在天津从事建筑遗产保护工作,史荣峰第一次听说文保还可以有双赢的结局——以义务调研保护的形式与政府合作。他接触到了学者教授、摄影家、民俗作家、文保前辈、原住民,还有此前从未打过交道的政府官员。

有位领导看到他绘制的老租界的手稿,鼓励他按照年轻人的理念创作。临走时,领导送了他一条包装精美的香烟。史荣峰舍不得享用,转头卖给了香烟铺老板,未来好几天的房费不用发愁了。

与在国外的女友分手让史荣峰第一次打了退堂鼓。保守现实派的王展早早赚钱养家,听说好友感情、事业不顺,越发着急:“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我早就说你那东西不靠谱。”

酒醒后,史荣峰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在成长历程中,他对自己抱有一种近乎变态的较真儿。他又要启程,张欣也是这时加入,自告奋勇充当免费助手,一同北上探访抗美援朝的老兵。

相比抗日老兵,抗美援朝的老兵是一个关注度更低的小众群体。与政府机构打交道时,他们吃了不少苦头。一再碰壁令史荣峰灰心丧气,准备离开。张欣有些吃惊:“你以前旅行,不是非要找到线索才肯罢休吗?”

最笨的办法就是一个人一个人问,广场边的男子、纪念馆里身挂勋章的老人,成为他们走进那段历史的切口。当故事的主人坐在他们面前,提出晚年的愿望就是再去一次朝鲜,为战死他乡的战友扫墓时,一向不爱哭的张欣忍不住一直流泪。

对真实世界的好奇让史荣峰选择在路上,但是对自我的苛刻也常常令他身处绝境。在新疆吉木萨尔县,为了体验古人朝拜的虔诚,史荣峰决定徒步前往9公里外的千佛洞。当时气温接近零下10摄氏度,沿途景象萧瑟,灰黑色戈壁滩,几只乌鸦哀嚎。当把3个烤馕吃完后,他搭到一辆车,却被丢在了无人区。

四周白茫茫,无从辨认方向。矿泉水早已喝完,史荣峰只能抓起路边的雪放进嘴里。因为身上冷,雪含在嘴里许久才能融化。幸运的是,路过的警察把他救了起来,送他去千佛洞。摩托车穿过一片白茫茫的峡谷,翻过一座巨大的山丘,出现在眼前的是开阔的山谷,“古代信徒们一路风餐露宿,长途跋涉,终于看到此情此景,该是怎样的狂喜。”

2013年冬天,史荣峰来到了一座西部城市。曾经的一场大火让这座城市陷入沉默,人们脸上露出淡漠,不愿与他多谈。临近火灾纪念日,为了让遇难者的亲人知道还有人没有忘记他们的苦难,还有人为孩子们祈祷,史荣峰买了300朵小白菊。

他徒步前往10公里外的遇难者墓园,在荒无人烟的郊外行走了5个小时,身心疲惫,以为迷路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学生放学的路标。史荣峰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感动还是悲凉,荒诞还是温馨,他觉得复杂极了。

而立之年,史荣峰在旅行和整理书稿的过程中完成了一次自我的梳理。现在,他和蒋力创立了工作室,致力于口述史的工作。闲暇时,帮着朋友做品牌策划、拍片子。王展认为,“丁丁完全开朗了,寻找自己不一定要跋山涉水,现在丁丁的方式是参与到生活和社会中,同样是拓展自己的疆界”。

史荣峰的脑子里随时冒出关于未来的种种构思。他准备用绘画交换学费,游历欧洲十所名校。总有人问他,这可行吗,那钱呢?史荣峰觉得这样的思维方式不可思议,哪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有网友将史荣峰的旅行方式贴上穷游的标签,但他并不认同,“我并不抠门儿,而是通过自己的能力实现众筹”。他也特别申明,这样的旅行太危险,女生不要轻易效仿。

在分享会的最后,他说: “如果我能不带一分钱走遍中国,未来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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