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奖牌少年

2014-11-13 02:02 作者:秦珍子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tian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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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泽锴在音乐会上

世界上有两个刘泽锴。

一个是所谓“天才”,另一个则是一名13岁的男孩。

前者生活在人们的目光和传闻中,开独奏音乐会,摘全国游泳大赛金牌,还老是考班上第一名。

后者则生活在深圳蛇口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讨厌语文课本,热爱巧克力饼干,害怕老爸的威严。

世界上并没有两个刘泽锴。

不久前的一个周末,这个少年晃晃悠悠地走出“小托福”考场。

如果成绩合格,他将拥有就读美国高中的语言资格。为此他准备了好几个月。

他已经收到来自美国两所顶尖艺术高中的面试通知。此时,距离他开始学习钢琴,整整10年。

“我才不是什么天才!”刘泽锴仰着一张圆鼓鼓的脸说。

他只是比别的孩子忙

这是一双宽大灵敏的手。张开手掌,大拇指到小拇指指尖的距离,能达到25厘米,在钢琴键盘上跨越12个白键,快起来一秒钟能弹奏十几个音符。

这也是一双极为有力的手。在泳池里入水、划水、出水,能带动身体行进五六千米。

13岁的刘泽锴是这双手的主人。这个练习了10年钢琴和8年游泳的少年,用这双手赢取了不少奖牌、奖状和掌声。但他对它们的感情有点儿复杂。

“我从小就不能打篮球,也不能骑车,你应该明白。”他摊开手掌,目光扫过十指说,“因为它们不能受伤。”

在他六七平方米大的琴房兼书房里,十几枚黄色、白色、褐色的奖牌被随意地扎成两束,飘带捆起来塞进书架缝隙中。里面既有深圳南山区儿童游泳比赛一等奖,也有美国西雅图国际钢琴赛最佳演奏奖。

还有几块看起来是随手丢在书桌和杂物堆里的金灿灿的牌子,连包装都没拆过。

“我从来不看。”刘泽锴伸手拨弄着它们,嘟囔道,“占地方。”他家的玄关、客厅里到处都有奖杯,母亲陈喆更是懒得抬眼,挥了挥手说:“还有奖状,一箱子呢。”

所有这些奖的背后是刘泽锴真实的生活。这生活被学业、游泳、钢琴几乎完全填满。眼下升至初二,游泳渐渐被放下,取而代之的,用男孩一本正经的话说,是“无休止地练琴写作业”。

尽管被特批不用参加早读,但每天早晨他还是在上学路上吃早饭。中午的午休时间,他趴在课桌上埋着脑袋赶作业,以便为晚上练琴腾出时间。周四周五,他下午不上课,直接回家练琴。周末,他要去香港演艺学校上“大师课”,还得补习粤语。

这个小男孩从未拥有一个叫做“天才”的“身份”,他只是比别的孩子忙,忙成了其他父母用来教育自家小孩的——“别人家的孩子”。

仅9岁这一年,他就举办独奏音乐会,摘得全国少儿游泳分龄赛蝶泳冠军,并获得美国第四届西雅图国际钢琴赛金奖。几年来,他音乐会不断,著名钢琴家郎朗多次邀请他同台演奏。他还签约了经纪公司,经常接受媒体采访,录制电视节目。如今,亚洲顶尖钢琴教育家黄懿伦亲自为他授课,美国最好的艺术高中因特劳肯向他敞开大门。

在最近的一次英语考试中,他的成绩位列班级第一。事实上,他的数学、物理成绩也一样拔尖,外号“学霸”。

游泳教练评价他:勤奋、不娇气、不顶撞、不偷懒,呛水从来不哭。

班主任评价他:主动,有悟性、好奇心,注意力特别集中。

经纪公司老板评价他:最大的与众不同就是全面。

“和别的小朋友相比,他的‘业余时间’太少了。但他的快乐也许也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可能更成人化。”游泳教练冯杰说,“别的小孩打游戏、看漫画、玩沙子很快乐,他获得荣誉也很快乐。”

2013年5月,刘泽锴开了一场慈善音乐会,为此他用了两个月时间准备曲目,集中练习。事实上,在3月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曾试图反抗过。

“你没搞错吧?太累了!”

“我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母亲答道。

明年2月,经纪公司为刘泽锴筹备的又一场音乐会将在鼓浪屿举办。在这场音乐会上,这个13岁少年的身份,将是“全球杰出华人少年演奏家”。

“我的孩子从来没有这样”

陈喆自称对儿子从来没有“期望”。

2001年5月,即将临盆的准妈妈陈喆还在弹钢琴和古筝。从湖北老家到深圳“淘金”之前,她的专业是音乐教育。尽管改行做了企业管理,但她仍在工作之余开班教琴。

刘泽锴是5月的最后一天出生的,剖腹产,7斤半。陈喆竭力强调自己并没有多么重视这个孩子,“生下他之后,我听见婴儿哭声,还问,是谁家的?”

没出满月,她又恢复带课。

“我对他没什么设想,都没怎么管!”陈喆说。但只要谈到儿子,她马上又有讲不完的传奇。在她的描述中,小时候的刘泽锴就与众不同,他不挑食,不爱哭,不认生,“乖得让人感觉有问题”。

在母亲的回忆中,刘泽锴刚1岁大时就很有乐感。电视上播放踢踏舞表演,“他跺脚、眼神都合得上节奏”。

不管是不是真的天赋过人,刘泽锴的生命注定与钢琴相连。母亲陈喆曾获第三届香港国际钢琴邀请赛“英才导师”,带过的学生钢琴十级通过率是100%。

这位当音乐教师的母亲说:“最初,钢琴不过是给他的一个玩具。”

陈喆记得很清楚,儿子3岁开始学琴,要手脚并用,才能爬到琴凳上。第一首完整弹奏的曲目是基本由哆来咪构成的《轻轻地划》。

为了让刘泽锴在琴凳上坐住,她买来儿子喜欢的糖果或黄豆。弹完一遍练习曲,就给一颗。

“这么大一袋黄豆!”刘泽锴动作夸张地比画着,“不知道弹了多少遍才吃完。”

四五岁时,他一天能在琴凳上坐半个多小时。6岁以后,这个数字变成了一天7到8个小时。

钢琴成了他童年唯一的玩伴儿。在小学低年级阶段,他练琴练到“从来没下楼玩儿过”,小区的孩子都不认识他。

“小时候我真的以为那是玩具。”如今也不过13岁的刘泽锴回忆道,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玩具玩儿起来那么累,但还是说服自己,把曲子当成电子游戏,一首首打通关。

“没有一个学生比我的孩子更勤奋。”陈喆骄傲极了。

在深圳蛇口一幢普通的住宅顶楼,刘泽锴的琴房位于贴边临街的房间,这样琴声就不会打扰邻居。

乐谱和音乐CD塞满了这间小屋的书柜,从桌面一直堆到屋顶。“来套最累的!”刘泽锴搬来凳子,爬上去,踮脚从上层抽出一本琴谱。

他翻看了一会儿,把它端放于琴键上方的谱架,抬起手,沉默了片刻,又落下手。

《黄河组曲》雄浑的乐声立即填满了整个房间。

弹琴的人长着一张胖嘟嘟的圆脸,穿着浅蓝的夏制短袖短裤校服,赤脚踩着踏板。在严肃壮丽的音乐氛围中,他并没有皱眉头,但也没有微笑,而露出非常坚定冷静的神情。伴随着手指的起落,眼睛时开时闭。乐句悠扬时,他随之摆首;乐句沉重时,他跟着弯腰。一个13岁的男孩,在“黄河”的“巨浪”中,翻腾自若。

一曲终了。几乎一瞬间之后,天真的笑容就爬上了那张圆脸,烂漫的神情也充满那双大大的眼睛。

“我能理解这里面的情绪!”他认真地说。他最喜欢柴可夫斯基的创作和巴伦博伊姆的演奏,也喜欢挑战李斯特公认的“高难度”曲目和世界上最快的钢琴曲之一《野蜂飞舞》。

小时候他弹《庆翻身》,会听到“哥哥姐姐在里面跳舞”;如今他演奏《钟声》,会边弹边凝神说:“你听,那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来。”

“刘泽锴不能没有钢琴。”他的同学和朋友们都说。

三四岁时,他爬上琴凳,脚丫子还够不着踏板。再看眼前,刘泽锴的肩膀早就比母亲宽了。尽管脸上还带着稚气,但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像个大人。

“你还吃,长胖!”“作业写完了吗?”“你一个星期没练琴。”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陈喆语速极快,不停唠叨着。

即使是在吃饭、聊天或任何一个日常的片段里,她都不放弃向儿子摆事实、讲道理的机会。

在电梯里遇到邻居,“见人要主动打招呼!”听到别人的观点,“要先表示认可,再说你自己的看法!”记者上门采访,“要学习这种大方、勇敢去沟通的精神”……

“我一句话没说,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刘泽锴一点儿也不恼,而是笑嘻嘻地调侃母亲。

晚饭后,陈喆下楼跑步。电梯里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推着小单车,嘻嘻哈哈地打闹尖叫。

这位母亲脸上浮现出高傲的神情说:“我的孩子从来没有这样!”

今年1月,刘泽锴去参加电视节目的录制。那天天气有点冷,他裹上妈妈的大棉衣,背上自己的西装皮鞋,一个人出了门。

“我没垮,孩子也没垮”

“7岁之后,我介入得比较多。他弹的每一首曲子,都是我陪过来的。”刘泽锴的父亲刘大海说。

他曾是中国向海地派遣的第二支维和警察防暴队队员。儿子小时候,他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父母对孩子应该少讲教育,多讲陪伴。”在刘泽锴开始接受更为专业的钢琴训练之后,刘大海的维和任务也结束了,成为一位基层派出所所长。

每节钢琴、乐理课他都陪儿子一起上,并抱着一个大本子,详细记录课堂内容。

刘泽锴找出一本和杂志差不多大却足有几百页的笔记来。上面密密麻麻手写着日期、科目、曲目、课堂内容,并用严谨的分级目录隔开。有的页面上甚至还有简谱写成的乐章要点。

在这份笔记的结尾处,标识着“第104周”。

“这本写了两年多,一堂课不差,我没垮,孩子也没垮。”刘大海说。上完课回到家,刘泽锴练琴的时候,父亲会根据笔记的内容,随时作出提示和指导。

几年陪课下来,刘大海的手指头虽然不会弹琴,但脑袋里,对钢琴和乐理已经非常精通。有闲暇的时候,他还能带带乐理课。

“每周固定那两天,再重要的应酬他也不会去。”刘大海的一个朋友表示。在他看来,作为父亲,刘大海很严厉,“小孩弹错一个音符,要重新弹两遍”。

“他说爸爸会点穴!”刘泽锴的同桌小文说,“他挺怕他爸的。”

晚上8点,刘大海回家了。他的敲门声刚一响,正在闲聊的刘泽锴立即闭嘴,像支箭一样,安静而笔直地扎进自己的房间,钢琴声随即响了起来。

父亲也一样着急。进了屋,连衣服也顾不得换,直接走进琴房。

“压住!”刘大海声音很响,盖过门里的琴声,“太吵了!巴洛克音乐的特点是什么?!”

因为要准备去美国读书,刘大海还会特意和儿子说英文。

“我对现在国内的教育方式,学校给了孩子什么,还是有些意见的。”他说,他不想让儿子用整个初三,去学那些“对他往后人生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决定送他去美国读艺术高中。

尽管孩子足够优秀,但刘大海每次参加同学聚会,最后都演变成参加针对自己的“批斗会”。

“批得我抬不起头啊!”面相威严的刘大海少有地、露出无奈苦笑的表情,“因为在他们看来,我儿子不快乐。”

这位父亲在北方一个部队大院家庭严格的家教中长大。“对儿子能下这么大的功夫,或许有这个因素,我也不知道。”妻子陈喆说。

说起来,刘泽锴游泳,也是父亲带出来的。差不多5岁时,他弹好一遍曲子,就能得到一枚卡通贴纸,集齐10枚贴纸,就能“兑换”一次游泳的机会。

最初,这项奖励令刘泽锴无比喜悦。刘大海就为他找了教练,系统学习。

“我上当受骗了。”刘泽锴半开玩笑地说,小孩子的戏水很快变成周三、五、六、日每晚的训练,快乐又变成痛苦。

教练冯杰至今都记得那个光着脑袋的小胖子,年龄最小,却从来不哭。蝶泳是最需要刻苦训练的泳姿,但他听话极了,很快就在区里拿到分龄赛第一名,直到9岁那年,夺得全国冠军。

“很累,每次要游五六公里。”刘泽锴用银白色的笔,在一本黑色纸张的日记本上,写下潦草而简单的英文日记。实在不会的单词,就用拼音来代替。

每天的开头都是“今天我很开心”或者“今天我不开心”。大部分时候,他不论练琴还是游泳,总是“happy”的,但有一天,他游了好几个小时,写下了“我讨厌游泳”。还有一天,他出国参加活动,不用练琴,又写下“我很开心”。

这本日记里的主题,几乎只有钢琴和游泳。

“去游一会儿泳吧?”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母亲向刘泽锴提出。“能不能只游20分钟?”他央求道。

“我们只不过是把别人所谓的快乐童年,用来集中做一件事。”刘大海说,“我和孩子相辅相成,共同成长。”

他看不惯那些把孩子送来上钢琴课,自己今天“瑜伽”,明天“饭局”,或是在地下车库打瞌睡的家长,并和妻子约定,不坐在孩子身边陪课的,一律不教。

“你自己不付出,怎么让孩子去付出?”他反问道。

时钟指向晚上10点,刘泽锴从琴房里走出来,在房门边上站得笔直,隔着客厅,远远地对父亲说:“明天下午我能参加体能测试吗?老师说所有人都要去。”

“No way!”刘大海回答,毫不犹豫。刘泽锴“可是”、“可是”了两声,都被父亲的摆手打断了。他不再争辩,回身进屋。第二天是周四,按照惯例,他下午不能待在学校,要早早回家练琴。

时钟指向晚上11点26分,关紧的门里,刘泽锴指下的琴声,开始变得急促和易断,偶尔夹杂着错音。

“听,他开始烦躁了。”门外的父亲一脸了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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